第87章 土中觅金(1/2)

马家洼村后山一个背风的洼地里,用树枝和破毡布搭起了一个极其简陋的棚子。这就是沈墨文的“实验室”。

棚子里没有试管架,只有几个从老乡家借来的、大小不一的粗陶碗和瓦罐。没有酒精灯,地上挖了个小土坑,里面燃着炭火,上面架着个熏得乌黑的铁皮罐头盒权当加热器。唯一的“精密仪器”,是齐家铭贡献出来的一块老怀表残破的表蒙子,磨薄了当凸透镜,用于在阳光下聚焦点火,或者观察一些细微的结晶形态。

沈墨文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前摊着几本边角卷起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从齐家铭的资料、各种古籍杂书、以及民间打听来的土法秘方中摘抄的片段。他左手边放着一排陶碗,每个碗里装着不同的灰烬:稻草灰、麦秆灰、豆秸灰、棉花杆灰、葵花盘灰、甚至还有松针灰和桃木灰。右手边是几个小布袋,装着不同来源的土样:老墙根刮下的泛白硝土、灶膛里挖出的陈年灶土、河滩上的淤泥、还有从几个不同山头挖来的、颜色各异的岩石粉末。

他的学生,一个叫小石的年轻战士,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杆用筷子改制的、刻度粗糙的小秤,称量着各种原料。

“老师,葵花杆灰,三钱。河滩淤泥,两钱。混合吗?”小石的声音在寂静的洼地里显得格外清晰。

“混合,加少量清水,调成糊状。”沈墨文头也不抬,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标记为‘葵泥七号’。加热,注意观察颜色变化和冒烟情况。”

小石照做,将灰黑色的糊状物舀进铁皮罐头盒里,放在炭火上。很快,糊状物开始冒起呛人的青烟,颜色逐渐变深,最后凝固成一块多孔、脆硬的黑色块状物。

沈墨文凑近,用一根细木棍戳了戳,又拿起来在鼻子下闻了闻,眉头紧锁:“燃烧不充分,烟太大,残留杂质多。钾含量可能不够。记录下来,失败。”

这已经是他们测试的第十七种植物灰与土样的组合了。目标是找到一种或几种相对常见、易得的材料,能够部分替代稀缺的硝石(提供氧化剂)或硫磺(提供可燃剂和催化剂)。齐家铭的资料里提到过“硝石可用部分植物灰替代,但需甄别钾含量”,至于硫磺,则只有一句模糊的“或可用特定矿物土暂代”。

每一次混合、加热、观察、记录、失败。枯燥、重复,希望渺茫。棚子外,山风呼啸,卷起尘土和枯草,打在毡布上沙沙作响。小石的手因为频繁接触灰烬和泥土,已经裂开了好几道口子。沈墨文的眼镜片上蒙着一层灰,眼睛也因为长时间盯着烟火而布满血丝。

但他们没有停。因为赵老三那边的铁匠炉,火已经快熄了。---

赵老三的铁匠铺地炉前,火苗确实不如往日旺。好炭难寻,只能用些杂木炭和晒干的灌木根勉强维持。更关键的是,砧板上躺着的,不再是偶尔能淘换到的、相对规整的废旧枪管或工具钢,而是一堆真正的“破烂”:生锈的镰刀头、断裂的锄头刃、压瘪的马蹄铁、甚至还有几块从倒塌房屋里扒拉出来的、不知用途的奇形怪状的熟铁块。

齐家铭蹲在炉边,手里拿着沈墨文根据他资料整理出的“多层复合锻打要点”,正仔细看着赵老三操作。

赵老三将一块马蹄铁和一块镰刀头碎片烧红,叠在一起,放在砧板上。他抡起大锤,先轻后重,开始锻打。火星四溅,两块不同质地、不同形状的铁料在重击下艰难地试图融合。

“停!”齐家铭突然喊道。

赵老三停下手,疑惑地看着他。

齐家铭用火钳夹起那块刚刚锻打了十几下的铁料,凑到眼前,仔细看着结合处的纹理:“赵师傅,你看这里,边缘有细微的裂痕。马蹄铁硬,镰刀头相对软,直接叠打,硬的一方容易把软的‘挤’开,结合不牢,冷却后应力集中,就容易裂。”

“那咋办?”赵老三抹了把汗。

“中间加一层‘软垫’。”齐家铭从旁边的废料堆里,捡起一小片薄薄的、质地更软的白铁皮(可能是某件器皿的残片),“把这个烧红了,夹在它们中间。让硬铁和软铁,都先跟这个最软的融合,过渡一下。”

赵老三将信将疑,但还是照做了。烧红,夹层,再次锻打。这一次,结合处的纹理看起来均匀了许多,裂痕没有出现。

“嘿!齐先生,您这法子神了!”赵老三咧嘴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

“不是我的法子,是材料自己的‘脾气’。”齐家铭摇摇头,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这样打出来的‘百炼钢’,勉强能用,但性能终究比不上一整块好钢。费时费力,十斤烂铁,未必能出一斤堪用的料。”

“有一斤是一斤!”赵老三却干劲十足,“总比干瞪眼强!来,咱们再试试把那块锄头刃和这个铁疙瘩打到一起,我瞅着这疙瘩像个轴承套子,兴许有点名堂……”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再次响起,倔强地对抗着资源的匮乏。---

几天后,在陈锐主持的一次“代用资源与工艺进展”碰头会上,气氛压抑中带着一丝微弱的火星。

沈墨文汇报了他的“灰烬-土样”组合测试进展,失败远多于成功,但初步筛选出两种钾含量相对较高的植物灰(葵花杆灰、棉花杆灰)和一种具有一定胶结、缓燃作用的红色黏土(来自某处山坳)。

赵老三展示了三根用“多层复合锻打”法做成的、粗糙但结实的铁条,并现场演示了其硬度和韧性——虽然远不如好钢,但至少不会一敲就断,打磨后能用作一些非核心的枪械零件或工具。

接着,与会的各村代表和试点负责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贡献他们收集或听来的“土法”。

“用熬过的桐油兑上细石灰粉,和匀了,抹在接缝上,干透了硬邦邦,防水还防点小漏气!”一个来自产桐油地区的代表说。

“俺们村老辈传的,补破锅的法子,用鸡蛋清调细黏土,糊在裂缝上,烧一烧,结实!就是怕潮。”另一个代表补充。

“打猎的都知道,山里有一种‘咬人草’(荨麻),汁子沾上又疼又痒,还起泡。可俺爹说过,早年间铁匠淬火,要是没合适的油水,用这草煮水,淬出来的家伙事,不容易锈!”说话的是个年轻猎户。

“鬼子往硝土里撒石灰?俺们试着把被石灰污染的土,先用大量的水反复冲洗、沉淀,把上面那层石灰水尽量撇掉,虽然硝也损失不少,但底下的土好像还能用一点……”这是来自一个硝土点被破坏的村子的经验。

陈锐、赵守诚、沈墨文等人认真地听着,记录着。这些办法,有的听起来荒诞不经,有的或许有几分道理,但它们共同构成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在千百年的生存斗争中积累下来的、最原始也最坚韧的智慧库。

“好,好,都记下来。”陈锐点头,“沈工,你们实验室,对这些土法进行甄别和验证。有用的,总结成最简单的口诀或步骤,在各试点推广。没用的,也要明白为什么没用,避免乡亲们白费力气甚至受伤。”

会议刚要结束,一个满身尘土、脸色惨白的通信员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几乎是扑到陈锐面前。

部长……不好了!运……运炭队……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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