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山雨 欲来(2/2)
“第一个,‘火种包’。”他看向老张和王师傅,“包含最可靠的黑色火药配方、简易硝土提纯法、雷汞土法制造要点、以及用日常物品替代紧急生产火药的关键诀窍。要求是:在任何村庄,只要找到基本的原料(硝土、木炭、硫磺或替代品),有锅灶,就能生产出能用的火药。”
老张思索着点头:“可以浓缩。把咱们试错无数次得出的最佳比例、最关键的火候控制‘感觉’,用最直白的话写下来。”
“第二个,‘铁种包’。”陈锐的目光转向王师傅,“包含简易锻炉搭建、淬火原理的‘土法判断’(看颜色、听声音)、以及用最简陋工具加工枪械关键零件(如撞针、抽壳钩)的‘土办法’。目标是在一个铁匠铺甚至农家院里,就能完成枪械的基本维修和简易零件制造。”
王师傅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膝盖:“成。有些诀窍,本来也是老辈儿口传心授的,我把它说透。”
“第三个,‘信种包’。”陈锐最后看向沈墨文,“包含最简易的无线电原理(能让懂点电的人明白)、电池土法制作(水果电池、土壤电池等)、以及用最原始手段(镜片、特定声音节奏)进行短距离简易通讯的方法。确保在完全失去现代通讯工具时,还能建立最基本的信息传递。”
沈墨文推了推眼镜,眼神灼亮:“这个我有思路。可以极端简化,只保留最核心的物理原理和应用步骤,用比喻和常见现象来解释。”
“然后,”陈锐的声音低沉下去,“从你们各自部门里,挑选政治绝对坚定、记忆力超群、生存能力强的年轻骨干,每人背诵其中一个‘种子包’的全部内容。他们就是‘种子’队员。他们的任务,不是在主力部队里,而是像真正的种子一样,撒到广大的区域,甚至可能暂时与组织失联。他们要做的,就是在任何地方站稳脚跟后,把这些知识,传授给当地可靠的人。”
窑洞里一片寂静,只有油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老郑缓缓开口:“这是……把咱们压箱底的东西,拆散了,交到一个个年轻人手里,让他们带着往最危险的地方去。”
“是。”陈锐点头,“也是把我们的根,扎到最深、最广的土壤里去。‘铁壁’能摧毁看得见的工厂和学校,它能摧毁千千万万老百姓脑子里记下的东西吗?”
沈墨文深吸一口气:“我申请担任‘信种包’的编纂,并推荐我的学生小林——他从山东回来后一直跟着我,记忆力极好,政治上也可靠。”
“同意。”陈锐记录,“其他人也尽快推荐人选。时间不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晋察冀根据地像一部精密而沉默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赵守诚带着工作组,一个村一个村地跑。在马家洼,他站在打谷场上,面对全村的男女老少:“乡亲们,鬼子要来大的了!这次不比往常,他们见房就烧,见东西就砸,见人就杀!咱们怎么办?”
台下沉默片刻,老铁匠赵老三站出来,嗓门洪亮:“政委,咱们听组织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好!”赵守诚大声说,“三句话:第一,粮食藏光!地窖、夹墙、山洞,分散藏,不要都放一个地方!第二,机器藏光!帮部队把那些铁家伙拆了,零件分开藏,粪坑底、水井壁、老坟圈子,哪里不起眼藏哪里!第三,人员散光!老弱妇孺,提前进山,找亲戚、找山洞,分散开!青壮年跟民兵一起,准备打游击!”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务实的安排。群众沉默地听着,然后迅速行动起来。家家户户都在挖地窖、砌夹墙。兵工厂的设备被农民们用肩膀抬走,分散到几十个村庄。他们发明了无数藏匿的妙法:将精密齿轮用油布包好,沉入村头饮牲口的水槽底;把图纸卷紧封入蜡丸,塞进屋檐下的燕子窝里;甚至有人将小型冲压模具埋进了自家祖坟的封土堆下。
一种悲壮而坚韧的力量,在沉默中凝聚。
三天后的傍晚,陈锐再次站在作战室的地图前。代表日军先头部队的蓝色箭头,已经像毒蛇的信子,开始向根据地边缘试探。
他拿起红笔,在代表晋察冀核心区的区域,重重地画了一个圈,笔尖几乎戳破图纸。
然后,他换了一支蓝色铅笔,手很稳,在那个红色的圈之外,在广袤的山区、丘陵、平原交界处,画下了无数个分散的、小小的点。
那些点,有的靠近村庄,有的在深山,有的在河湾,有的甚至在代表敌占区的阴影边缘。
“铁壁想围住的,是一个‘面’。”陈锐放下笔,声音平静,却像山石碰撞,“一个他们看得见、摸得着,可以用钢铁和火焰去碾压的‘面’。”
他指向地图上那些蓝色的点,目光灼灼,仿佛能穿透图纸,看到那些正在转移的设备、那些背诵着“种子包”的年轻人、那些在田间地头藏匿最后一粒粮食的百姓。
“但我们要变成这个——”
他的手指,依次点过那些蓝色的点。
“变成无数个‘点’。”
“深深扎进土里的点,藏在石头缝里的点,漂在水面上的点,混在人群里的点。”
“让它围不住。”
“也碾不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