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阴霾下的微光(1/2)
石疙瘩村的老槐树下,摆着十七具尸体。
尸体用破草席盖着,露出的脚上都没穿鞋——鞋被扒走了。脚底板冻得乌紫,有些脚趾已经发黑。村里还活着的三十多口人围在旁边,没人哭,没人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赵守诚赶到时,天刚蒙蒙亮。他走到草席边,一具一具掀开看。
第一个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胸口被刺刀捅穿了,血在棉袄上凝成黑褐色的冰壳。第二个是个妇女,怀里还紧紧抱着个孩子,孩子脑袋被砸得变形了。第三个、第四个……
第十七具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眼睛还睁着,空洞地望着灰白的天空。他手里攥着半截木棍,棍头上绑着块磨尖的铁片——那是自制的红缨枪。
“什么时候的事?”赵守诚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石头。
“昨儿后晌。”村里唯一还健在的老人,七十九岁的孙老栓拄着拐杖,说话时浑身都在抖,“鬼子来了,说村里有人给八路送铁。要交人,交不出,就杀人。”
“杀了多久?”
“一个时辰。”孙老栓的拐杖敲着冻硬的地面,“一家一家杀。杀完人,把粮食全抢走,锅碗瓢盆全砸碎,水缸全捅漏。走的时候放火,烧了二十多间房。”
赵守诚环视村子。确实,大半的房屋都成了焦黑的骨架,还在冒着残烟。没烧的,门板被卸了,窗户被砸了,像一张张没有牙齿的嘴。
“鬼子还说了啥?”
孙老栓沉默了很久,才说:“说……只要去镇上‘自新登记处’认个错,领了‘良民证’,以后就不杀。还说……检举藏物资的,有赏。一斤铁,换一斤盐;十斤铜,换一斗米。”
盐。赵守诚心头一沉。根据地的盐价比金子还贵,很多人家半年没尝过咸味了。一斤盐,能救一家人的命。
“有人……去吗?”
孙老栓没回答,但眼神躲闪了。
赵守诚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大爷,您帮我传个话:愿意走的,我们不拦。但有一条——不能带东西走。一粒米、一块铁、一张纸都不能带。这是为了活着的人。”---
回指挥部的路上,赵守诚遇到了李水根派来的通讯员。通讯员是个半大孩子,叫小豆子,跑得满头大汗。
“政委!出事了!”
“慢点说。”
小豆子喘着粗气:“李家洼……李老栓家……把藏着的半斤硫磺……交出去了!”
赵守诚脚步一顿:“怎么回事?”
“李老栓的婆娘……快饿死了。他家三个娃,饿得啃树皮。昨天,收购社的人去了,说一斤硫磺换三升小米。婆娘偷偷把硫磺拿出去……换了。”
“李老栓呢?”
“在屋里躺着。”小豆子眼圈红了,“他婆娘换回小米,煮了粥。李老栓一口没吃,把碗摔了。他说……这米是用八路军的命换的,吃了要遭天打雷劈。现在……他婆娘在哭,三个娃在哭,村里人都在看。”
赵守诚加快脚步。二十分钟后,他赶到李家洼。
李老栓家在三间破土房里。屋里没生火,冷得像冰窖。李老栓躺在炕上,盖着床破棉被,眼睛直勾勾盯着屋顶。他婆娘跪在炕边,三个孩子缩在墙角,最小的那个还在抽噎。
桌上摆着半瓦罐小米粥,已经凉了,表面结了一层薄冰。
村里几个老人也在,看见赵守诚进来,都站了起来。
“政委……”一个老人开口,声音发颤,“这事……您看……”
赵守诚没说话,走到炕边,看着李老栓。这个五十多岁的汉子,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睛红肿,但眼神很硬。
“老栓。”赵守诚轻声叫。
李老栓转过脸,看见赵守诚,眼泪突然就下来了:“政委……我对不住组织……对不住同志们……我……”
“别说这些。”赵守诚握住他的手,那手冰凉,“先说说,为啥不吃?”
“吃不下。”李老栓的声音嘶哑,“那半斤硫磺……是齐技术员去年给我的。他说,这是造手榴弹的料,比命金贵。我……我婆娘把它换了米……我……”
他说不下去,只是哭。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哭得像孩子。
赵守诚转向李老栓的婆娘:“嫂子,你换米的时候,知道这硫磺是干啥用的不?”
女人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知道……可娃们……快饿死了……”
“知道还要换?”
女人不说话了,只是哭。
屋里安静得可怕。能听见窗外风声,还有墙角孩子压抑的抽泣。
赵守诚突然走到桌边,端起那瓦罐小米粥。粥已经冻硬了,他用勺子用力搅了搅,舀起一勺。
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守诚把粥送进嘴里,咽下去。又舀一勺,再咽。他一勺一勺地吃,吃得很快,很用力,像在完成什么仪式。
瓦罐见了底。
他放下罐子,看着李老栓:“老栓,这米,我替你吃了。硫磺的事,算我的。从今天起,你们一家,还跟以前一样,是咱们自己人。”
李老栓挣扎着要坐起来:“政委!这不行!我……”
“这是命令。”赵守诚扶他躺下,转身对屋里所有人说,“乡亲们,今天这事,到此为止。谁也别再说李老栓家半个不字。要怪,就怪我赵守诚没本事,没让大家吃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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