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清道夫(2/2)

“你是说……”

“如果我是敌人,要摸清咱们的技术底细,最有效的办法不是强攻,而是派人混进来。”陈锐的眼神冷了下来,“派真正懂技术的人,用合理的身份,长期潜伏,近距离观察。甚至可以主动‘帮助’咱们解决一些技术难题,赢得信任,最终解触到核心。”

赵守诚倒吸一口凉气:“那这批特种钢……”

“可能是‘投名状’,也可能是‘试金石’。”陈锐分析,“用咱们急需的优质钢材开路,验证这条渗透渠道是否安全。如果顺利,后续可能就有更多‘物资’和‘人才’送进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这个吴明远,晋绥那边能拖多久?”陈锐问。

“最多三天。再拖就会引起怀疑了。

“批了。”陈锐做出决定,“让他来。但来了之后,安排他到非核心部门——比如农机具改良组。告诉组长,给他真实的项目,让他发挥专长,但所有涉及军工的技术讨论和资料,一律不准接触。”

“明白。那监视呢?”

“要严,但要隐蔽。安排两个‘学员’名义的保卫干部,二十四小时跟着他,同吃同住同劳动。所有他接触的人、说的话、甚至眼神注意的方向,全部记录。”陈锐想了想,“另外,通知沈墨文、老郑、王师傅、火药组长老张……所有核心技术人员,今晚秘密开会。”

夜幕降临时,一场特殊的会议在保卫科严密看守下的一间窑洞里召开。

到场的除了陈锐点名的几人,还有“灵雀”、胡大海以及刚从山东返回、正准备再次出发的老郑。窑洞外,一个班的警卫员在黑暗中警戒,任何人不准靠近。

油灯下,陈锐没有绕弯子,直接把目前面临的“清道夫”渗透威胁和盘托出。

沈墨文听完,推了推眼镜,第一个开口:“也就是说,敌人想用内行来摸我们的底。那我们的应对,也必须是内行才行。”

“怎么说?”赵守诚问。

“技术工作有它的语言和逻辑。”沈墨文解释,“一个真正搞技术的人,和一个伪装者,在讨论具体问题时,细微处会有差别。比如计算一个受力参数,内行会本能地考虑安全系数、材料疲劳这些隐性因素,而伪装者可能只会套公式。”

老郑点头:“沈工说得对。我在山东时,遇到过鬼子派来的假‘工程师’,图纸画得漂亮,但一说到怎么在没有动力的情况下加工零件,他就露馅了。”

陈锐听着,心里渐渐有了底:“所以,我们需要一套只有真正内行、且绝对可靠的人才能懂的‘密语系统’。”

“密语系统?”王师傅没太明白。

“不是密码本那种。”陈锐在桌上用手指虚画着,“是嵌入日常工作交流中的特殊约定。比如,讨论火药配比时,如果我说‘老君炉的火候’,就代表需要最高保密级别的新配方;如果说‘灶膛里的火’,就是普通改进。再比如,提到某种材料时,用一个只有我们知道代称,外人听了以为我们在说别的东西。”

窑洞里的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个法子好!”老郑拍腿,“咱们铁匠行当以前也有类似的黑话,叫‘春点’,外人听不懂。”

“但不能用现成的行话。”陈锐摇头,“敌人也可能研究过。我们要自创一套,而且要根据项目进展动态调整。”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这群各领域的顶尖技术人员,变成了一套特殊“密语”的设计者。他们从各自专业中提取最生僻的概念、最内部的术语,进行组合、变形、赋予新的含义。

沈墨文贡献了无线电领域的“频偏”“谐波”“信噪比”;王师傅拿出了锻造行业的“淬火纹”“回火色”“锻打数”;老郑补充了“海水分级沉淀法”“潮间带采集时机”;火药组长老张则提供了“硝霜结晶形态”“炭化温度曲线”……

这些术语被巧妙地编织进日常对话的可能情境中,形成了一套复杂而隐蔽的识别与验证体系。只有同时掌握这套密语和对应专业技术的人,才能听懂其中的真意。

“这套系统,就叫‘防火墙’吧。”陈锐最后定名,“从今天起,所有核心项目的关键沟通,逐步采用。非核心或新来人员参与的项目,用另一套语言。”

会议结束时,已是深夜。

众人陆续离开,陈锐特意让沈墨文留了一下。

“老沈,你最近在夜校教材编写上投入很大,辛苦了。”陈锐说。

沈墨文摇摇头:“不辛苦。部长,我反而觉得,这才是真正该做的事。技术不应该锁在少数人手里,应该让更多人掌握。就算……就算我们这些人不在了,火种还能传下去。”

陈锐看着他,突然问:“你怕吗?”

沈墨文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容里有些苦涩,也有些释然:“怕。但怕的不是死,是怕自己学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用上,就跟着我一起埋进土里。所以现在每多教一个人,我心里就踏实一分。”

陈锐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送走沈墨文后,陈锐独自站在窑洞外。太行山的夜空繁星密布,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月光下如同凝固的波涛。

他想起白天试验场上,那枚精准落下的炮弹。想起小林发现钢料异常时,那瞬间警觉的眼神。想起王师傅判断标记时,那份不容置疑的专业。

“清道夫”已经来了。

带着精良的钢材,带着专业的伪装,带着绘制“技术生态图”的使命。

但他们不知道,这片土地上生长的,不仅仅是需要钢铁和技术的军队,更是一种在绝境中自我学习、自我传承的顽强生命力。

这种力量,无法被渗透,无法被清除。

因为它已经如星火般,开始向更广阔的黑暗处蔓延。

陈锐深深吸了一口夜间的凉气,转身走回窑洞。桌上还摊着今晚讨论“防火墙”密语的草稿,那些看似杂乱的专业术语,此刻在他眼中,成了守护这片星火的第一道藩篱。

他拿起笔,在纸页边缘写下四个小字:

风起青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