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檐下问道 匠心传承(2/2)

他语气激动起来:“我们修老房子,第一条是啥?是安全!老祖宗的东西再好,也得让人能安全地靠近、使用、传承下去。第二条,是延年益寿。我们的活儿,是要让这房子能再稳稳当当地站个一百年、几百年!不是为了把它当成动不得的标本供起来。该换的必须换,但要用老料、循古法,让新换上去的构件,能像原来的骨头一样,继续为这房子出力。”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让陈默对“保护”与“修复”有了更辩证的认识。他追问道:“那具体到工艺上,如何才能既保证安全稳固,又不失其古意呢?”

说到具体工艺,马师傅来了精神。他带着陈默走到一堆准备好的木料前,指着一根新加工的椽子:“你看,换上去的木头,我们尽量找年代相近、材质相近的老料。没有老料,就用新料,但一定要是风干透了的,不能有内应力。形状、尺寸,完全按拆下来的原件仿制,榫卯的样式、大小,一丝不能差。”

他又引陈默看工人处理墙体的过程。“看见没?这墙面,以前被不懂行的人用水泥抹过,硬邦邦的,不透气,里面的老砖都‘憋’坏了。我们现在要把水泥一点点抠掉,清理干净,然后用传统白灰砂浆重新勾缝、抹面。这白灰抹上去,看着不如水泥光滑,但它‘会呼吸’,能调湿,能跟着老墙一起‘活’,这才是对老建筑好的材料。”

陈默看到,工人们清理出来的砖雕、木雕构件,都被细心地编号、存放,等待后期进行专业的清洗、加固和归位。马师傅说:“能保留的原物,我们一个螺丝钉都不会多动。但凡动了,就一定是它‘病’了,不治不行了。”

两人从材料聊到工艺,从结构聊到彩绘保护,马师傅知无不言,言语间充满了对传统营造法则的敬畏与自信。他拍着身旁一根巨大的梁架,感慨道:“小伙子,你别看我们这些人灰头土脸的,好像就是个干粗活的。可我们手里摆弄的,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和智慧。《营造法式》那本书是厉害,可那是‘理’,我们干的,是把这‘理’落在实处的‘工’。这里面学问大着呢,差一毫厘,感觉就不对。”

陈默深以为然,他将自己之前在应县木塔、佛光寺的观察心得与马师傅交流,马师傅也听得频频点头,偶尔补充一些从匠人角度才能察觉的细节,让陈默的理论认知变得更加丰满立体。

夕阳西下,修复队收工。陈默真诚地向马师傅道谢,并留下了联系方式。马师傅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像你这样肯钻、肯跑到这山沟沟里来问我们这些‘大老粗’的读书人,不多见了。好好学,老祖宗的东西,既要有人懂‘理’,也要有人会‘工’,还得有人能把这两样捏到一块儿,传下去。”

告别马师傅和他的修复队,陈默走在暮色笼罩的山村小路上,心中感慨万千。这次偶遇,远比发现一座保存完好的古建筑更有价值。他亲眼目睹了古老技艺在当代的延续,听到了来自修复第一线、充满泥土气息却蕴含真知灼见的声音。马师傅他们对“安全”、“延年”的坚持,对“老料古法”的执着,以及对传统营造法则那种融入血脉的尊重,都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

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硕士研究方向不能仅仅停留在文献和美学层面,必须深入传统工艺的内部肌理,理解其材料、结构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底层逻辑。

这些来自田野的、带着泥土和汗水味道的智慧,将是他的学术研究最坚实的支撑,也是未来“墨韵堂”在创新中保持正统韵味的根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