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而我做不了情妇(2/2)
钟处红的心猛地一跳,刚刚出戏的情绪又被拉回现实。
她接过水,避开他的目光,语气生硬:“沈生,戏是戏,生活是生活。我分得清。
我不是白流苏,不会为了任何优渥的条件就出卖自己!
你的‘规则’,我永远不会接受!”
说完,她转身快步离开,背影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倔强。
她无法接受那种共享的关系,那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货物。
沈易也不逼她,他知道,她的防线在松动,这激烈的拒绝,恰恰是内心激烈挣扎的外在表现。
他需要的,只是像范柳原一样,再加一把火,将她推向最后的抉择点。
随后的拍摄,正如剧本所写,两人之间弥漫着奇异的氛围:暧昧的情愫被冰冷的僵持所冻结。
范柳原的殷勤带着挫败,白流苏的笑容愈发勉强。
在豪华套房的露台上,维多利亚港的夜景是绝美的背景。
范柳原试图亲吻白流苏,她却猛地偏过头,他的吻只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流苏,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范柳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欲望和挫败。
“范先生,请自重。”白流苏的声音颤抖,身体紧绷,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渴望。
“我要的不是你的敬畏,是你的心!”范柳原柔情款款。
“我的心……你要不起。”白流苏绝望地闭上眼,“你要的只是一个情妇,而我……做不了情妇。”
这场戏,钟处红演得极其投入,将白流苏的坚守与动摇演绎得淋漓尽致。
导演一喊停,她几乎虚脱,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沈易递过毛巾,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戏里未散的余韵和戏外的蛊惑:
“你看,我们多像。戏里你拒绝我,戏外你也拒绝我。
但白流苏最后会妥协,因为除了范柳原,她无路可走。
阿红,你呢?你的退路又在哪里?”
钟处红猛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
是啊,她有什么?离开了沈易,离开了这个剧组,她钟处红还能是什么?
回望那个逼仄的出租屋和渺茫的前途吗?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阵恐慌和无力。
当晚收工后,她罕见地没有立刻回住处,而是一个人在片场附近昏暗的街道上走了很久。
香江的夜风带着咸腥的气息,吹不散她心头的迷茫。
最终,在又一次不欢而散的深夜长谈后,白流苏意识到,留在香江,只会让她在这份无望的感情中越陷越深,最终彻底迷失自己。
范柳原不会妥协,她也不能。
继续下去,不过是相互折磨。
第二天,她向范柳原提出了离开。
理由冠冕堂皇——离家日久,该回去了。范柳原没有强留。
他或许也看到了两人之间的死结,知道短时间内无法解开。
拍摄进行到白流苏决定离开香江的前夜。
场景是她下榻的酒店房间。
白流苏独自坐在梳妆台前,卸下耳环,镜中映出她眉宇间化不开的忧郁和疲惫。
突然,房间里的古董电话发出刺耳的铃声,在寂静中格外惊心。
白流苏动作一顿,心脏像是被那铃声攥紧了。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预感的沉重,缓缓走过去,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传来范柳原的声音:“流苏,睡了吗?”
“还没。”她声音平淡。
“我在露台,”范柳原的声音透过听筒,仿佛带着夜风的微醺,“今晚的月色很美。忽然想看看……你房间窗外的月亮,是什么样子?”
镜头牢牢锁定钟处红的脸部特写。
这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她平静的面具下激起滔天巨浪!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拿着听筒的手指倏然收紧。
电话线仿佛成了一条灼热的绳索,烫得她想立刻甩开。
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和动摇。
范柳原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他对她的吸引力是毋庸置疑的。
在香江的这些日子,他的风度、才华乃至此刻的暧昧邀约,都如同毒药般侵蚀着她本就动摇的心防。
一个微小的念头闪过:接受吧,放纵一次,在这梦幻即将结束之前……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唇瓣无意识地抿了一下。
但旋即,根植于骨子里的原则和那份沉重的自尊如冰冷的潮水般涌上。
看月亮?多么虚伪的借口!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邀请,邀请她打开房门,邀请她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旦开了这道门,她就永远失去了谈判的资格,彻底沦为见不得光的情妇。
白家的脸面、自己的尊严、以及对未来那点可怜的幻想,都将化为泡影。
镜子里那个苍白憔悴的女人,绝不能走到那一步。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清醒,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坚持。
两种力量在她体内激烈撕扯,巨大的痛苦让她眉头紧蹙,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惨白。
最终,所有的悸动、渴望、幻想,都被浇灭,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认命般的死寂。
这个停顿,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钟处红没有一句台词,仅靠眼神、微表情和肢体语言,将白流苏内心那场惊心动魄却又无声无息的战争,演绎得淋漓尽致。
层次分明,情感汹涌却又被死死压抑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终于,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范先生,我房间的月亮……和你房间的一样。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她近乎仓促地挂断了电话。
“cut!”许安华激动地从监视器后站起来,用力鼓掌。
“太棒了,处红!这个停顿,这个层次,完美!把白流苏那一刻的挣扎和最后的决绝都演活了!”
周围的工作人员也忍不住发出赞叹。
然而,钟处红却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握着挂断电话的手还停在半空,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前方,沉浸在刚才的情绪旋涡里。
她胸口剧烈起伏,似乎还没完全平息。
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然后转头看向许安华和沈易,眼神异常明亮,带着一种演员对角色强烈的表达欲:
“导演,沈生。我觉得……挂了电话之后,白流苏的情绪还没有结束。
她对着电话发呆太单薄了。她应该……走到窗边。”
她指着房间那扇巨大的法式玻璃窗,窗外是幽凉的月光。
“她应该看着窗外的月亮,或者说,看着这片不属于她的繁华。
她心里有渴望,有后悔,有恐惧,有痛苦,最终化为一种彻底的认命和绝望。
我想……加一段独角戏。”
许安华眼睛一亮,但又有些犹豫:
“这个……阿红,独角戏非常考验功力,尤其是没有台词,全靠神态和肢体……”
沈易却饶有兴致地看着钟处红,他看到了她眼中燃烧的、属于演员的火焰,点点头:“让她试试。”
他相信,经过刚才电话戏的极致爆发,她此刻的状态正是巅峰。
“好……”许安华也被激起了创作欲,“准备!灯光组,给窗边补光,柔光!镜头对准阿红,中景到特写准备!”
场记打板:“开始!”
钟处红缓缓站起身,像一尊失魂的木偶,脚步虚浮地走向那扇巨大的窗户。
她停驻在窗前,月光如水般倾泻在她身上,勾勒出她单薄而优美的侧影。
她微微仰起头,看向窗外那轮明月,眼神迷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向往。
似乎在问:如果接受了,会是怎样的境地?那自由的世界,触手可及了吗?
她的指尖划过冰凉的玻璃,仿佛想触摸那虚幻的光华。
一丝后悔掠过她的眼底。拒绝了他……是不是错了?那通电话,是她最后的机会吗?
错过他,她的人生是否就此沉沦?
她的唇瓣微微颤抖,似乎想回头,想去抓住那根断掉的电话线。
但下一秒,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她猛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仿佛感到刺骨的寒冷。
推开门意味着什么?身败名裂?永远无法抬头的屈辱?被家族彻底唾弃?
被范柳原玩腻后像垃圾一样丢弃?
她的身体瞬间绷紧,肩膀微微耸起,显示出强烈的不安和抗拒。
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
巨大的痛苦将她淹没。
她低下头,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窗,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啜泣。
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顺着她苍白憔悴的脸颊滚落,砸在窗台上,迅速晕开、消失。
她的手指死死抠住窗棂。
颤抖渐渐平息,啜泣声也微弱下去。
她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窗外那片虚假的、不属于她的繁华灯火。
月光依旧,但她的眼神却彻底变了。
所有的光都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
那是一种心死之后的平静,一种对未来彻底放弃的认命。
她缓缓地抬起手,用指尖抹去脸上冰冷的泪痕,动作麻木而机械。
最终,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在月光下的、美丽而哀伤的雕像,与窗外的喧嚣彻底隔绝开来。
整个拍摄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钟处红的表演深深震撼了。
她将白流苏内心所有复杂、汹涌、矛盾的情感,通过无声的肢体语言和细微到极致的表情变化,像一场无声的洪流,冲刷着每一个观者的心。
这是演员与角色灵魂最深处的共鸣。
“cut……!”
许安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甚至忘了喊完美,她激动得眼眶发红,用力地、反复地鼓掌。
“天呐……处红!你……你不再是钟处红了!
你就是白流苏!活生生的白流苏!
这演技……是质的飞跃!是艺术!太美了!太痛了!”
沈易站在监视器旁,目光深邃地凝视着镜头里那个仿佛燃烧了自己所有生命力来完成这场表演的女人。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钟处红身上那种蜕变。
从一个天赋型但尚有青涩的明星,真正蜕变成了一个能承载复杂灵魂、挖掘人性深度的演员。
一种强烈的、亲手雕琢出完美艺术品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钟处红缓缓从窗边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神却有一种经历烈火淬炼后的平静和通透。
她对着激动得语无伦次的许安华,对着所有工作人员,也对着沈易,露出了一个极其疲惫却又无比释然的微笑。
她知道,这一晚,她彻底演活了白流苏,也彻底完成了自己演艺生涯的一次涅盘。
戏外的挣扎尚未结束,但在戏内,她已登临巅峰。
……
第二天,拍摄离别的戏份。
范柳原依旧风度翩翩地为她安排好一切,送她回东海。
细雨蒙蒙中,她与范柳原做最后的告别。
没有激烈的争吵,只有无尽的疲惫。
钟处红站在“码头”,望着饰演范柳原的沈易。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戏服。
按照剧本,她应该说出台词,然后转身上船。
但那一刻,看着沈易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看穿她所有伪装的的眼睛,戏里白流苏的绝望和戏外她自己的无助感彻底融合了。
她张了张嘴,台词没能说出来,眼泪却先一步涌出,混合着雨水滑落。
那不是表演,是真实的情绪崩溃。
她仿佛真的就是那个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的白流苏,唯一能抓住的,只有眼前这个她爱恨交织、无法摆脱的男人。
沈易反应极快,他没有按剧本去拉她,而是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这个动作超出了剧本,但在此情此景下,却显得无比自然和动人。
他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走了,流苏。留下来。”
“cut!!”许安华导演激动地大喊,甚至忘了指责他们擅自改戏,“这段很好。”
拍摄继续,白流苏摇头拒绝。
临别时,范柳原看着白流苏,眼神复杂,最终只化作一句:“保重。”
白流苏点了点头,没有回头。
船启动,驶离这个梦幻与痛苦交织之地。
白流苏靠在窗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繁华街景,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沿着她苍白精致的脸颊滚下。
那眼泪里,是白流苏对无望爱情的告别,对自身命运的哀伤,也混杂着戏外钟处红连日来被沈易步步紧逼、内心挣扎到极限的疲惫和委屈。
“cut!”许安华的声音带着哽咽。
“太棒了!处红!就是这个破碎感!带着千疮百孔的心回去…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