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平阳迷雾（2/2）

周婉儿被父亲唤醒，揉着惺忪睡眼，看到沈青囊和玄霜，小脸上露出一丝怯意，但更多的是好奇。

一行人简单收拾，再次上路。沈青囊依旧走在最前，她选择了一条更为隐蔽、崎岖难行，但能避开主要官道的山路。玄霜时而在前探路，时而在后警戒，灵性十足。

途中，沈青囊仔细询问了周文渊关于平阳府怪病的更多细节：发病的具体村落、时间顺序、患者的年龄分布、前期官府采取的措施、以及“济世堂”在其中的具体角色。周文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数月来调查的种种疑点和盘托出。

“怪病最初出现在城西三十里的‘黑水村’，几乎一夜之间，村中过半人户发病，死亡极快。府衙起初以为是寻常疫病，派了郎中，也拨了药材，主要由‘济世堂’供应。但疫情非但未控，反而向周边村落扩散。”

周文渊眉头紧锁，“下官察觉不对，暗中查访，发现几个蹊跷之处：一是病死者身上出现的紫黑斑块，与医书上记载的任何瘟疫都不完全相符；二是‘济世堂’提供的药材，价格比平日高出三倍不止，且效果甚微；三是……凡有村民试图自行上山采药或求助外地郎中的，往往途中便会遭遇‘意外’……”

沈青囊静静听着，心中疑云更甚。这手法，与控制药源、制造恐慌、排除异己如出一辙，与蒲世贞在小林村的作为何其相似，但规模更大，手段更系统、更隐蔽。

“济世堂的东家，是何人？”沈青囊问。

“东家名叫万守财，明面上是平阳府首富，生意遍布药材、布匹、粮米。此人长袖善舞，与知府崔大人往来密切，在省城也有靠山。表面乐善好施，人称‘万大善人’。”周文渊语气中带着讽刺，“但下官查得，此人发家之前，曾是走南闯北的药材贩子，背景颇为复杂。

且‘济世堂’内，似乎网罗了一些……手段奇特的药师。”

沈青囊默然。万守财……这个名字很陌生。但“手段奇特的药师”这个描述，让她心中警铃微作。

日头渐高，山路越发难行。周文渊和两名护卫伤势在身，走得颇为艰难。沈青囊见状，寻了一处山泉旁歇脚。

她取出水囊灌满清水，又采摘了几株沿途所见、有消炎镇痛效果的草药，捣碎后让周文渊等人敷在伤口上。

周婉儿毕竟年幼，走了半日，已是饥渴交加，眼巴巴地看着父亲。周文渊面露难色，干粮在昨日的混乱中遗失大半。

沈青囊瞥见，默默从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两块用油纸包着的、掺了蜂蜜和坚果的干硬面饼，递了过去。

面饼虽粗糙，却散发着淡淡的食物香气。周婉儿怯生生地接过，小口吃了起来，看向沈青囊的眼神中，少了几分惧怕，多了几分依赖。

歇息片刻，继续赶路。

直到午后，一行人终于翻过了最后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广阔的平原展现在眼前，远处，一座城池的轮廓在午后的热浪中若隐若现，城墙巍峨，旌旗招展。

那便是平阳府城。

越是靠近府城，官道上的行人车马渐渐多了起来。但气氛却显得有些异样。往来行人大多行色匆匆，面带忧色，少有交谈。

沿途设立的茶棚粥铺也生意冷清，偶尔可见一些拖家带口、面有菜色的流民在路边歇脚，眼神麻木。

城门口，守卫明显比寻常森严了许多，对进城的人盘查仔细，尤其是带着行李物品的，更是翻检得格外严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和石灰的味道，那是官府常用以防疫消毒的气味，但在此刻，却更添了几分紧张和压抑。

沈青囊示意周文渊等人稍等，自己则带着玄霜隐在路旁的树林中，仔细观察。她看到城门口张贴着官府的告示，大意是府城周边发现时疫，为防扩散，即日起严控出入，有发热咳嗽者须立即上报，云云。

告示旁，还有几张画影图形，赫然是周文渊及其随从的画像！上面写着“缉拿勾结匪类、贪墨赈灾款项之犯官周文渊”！

周文渊也看到了告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动作如此之快，竟敢公然颠倒黑白，将他污为犯官通缉！

“无耻！卑鄙！”周文渊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对方势力庞大，如今他已成“钦犯”，如何进城？如何面见按察使？

沈青囊眼神冰冷。对方这一手，可谓毒辣。不仅杀人灭口，还要毁其清誉，让他百口莫辩，彻底断绝他求助官府的途径。

“看来，不能从正门入了。”沈青囊低声道。她目光扫视着高大的城墙和远处蜿蜒的护城河，心中迅速盘算。

她让周文渊等人退回林中深处隐蔽，自己则带着玄霜，沿着城墙外围悄然移动。她需要找到一个防守薄弱、适合潜入的地点。

绕行数里，在一处城墙拐角，护城河在此与一条穿城而过的污水渠交汇。

渠口有铁栅栏封锁，但常年污水侵蚀，栅栏底部已有锈蚀破损，留下一个可供人匍匐通过的缝隙。此处偏僻，守卫巡逻的间隔较长。

“从此处入城。”沈青囊果断决定。她先让玄霜凭借敏捷的身形钻过缝隙探查，确认对面安全后，再让周文渊等人依次匍匐潜入。污水渠内气味污浊难闻，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

顺利潜入城内，眼前是一条偏僻的后巷，堆满垃圾，污水横流。几人迅速离开这片区域，拐入一条稍微整洁些的街道。

府城之内，景象更是令人心惊。街道上行人稀少，许多店铺关门歇业，偶尔有马车疾驰而过，卷起尘土。

空气中那股草药石灰味更加浓郁，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一种恐慌和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整座城池。

周文渊对府城熟悉，低声道：“恩公，下官在城东有一处隐秘的私宅，只有一名老仆看守，或可暂避。”

沈青囊点头：“带路，小心行事。”

他们避开主干道，专挑小巷穿行。沿途，沈青囊敏锐地注意到，一些巷口或墙角，残留着焚烧物品的灰烬，以及洒落的白色石灰粉。偶尔，还能听到从某些深宅大院内传来的隐隐哭声。

显然，疫情在府城内，也已悄然蔓延。

就在他们即将拐入一条通往城东的僻静小巷时，前方巷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呵斥声！

“滚开！都滚开！济世堂施药，闲杂人等回避！”几名穿着青色短褂、腰间佩刀、神色倨傲的汉子，驱赶着巷子里的百姓。他们身后，跟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车帘紧闭，车身上印着一个醒目的“万”字标记和药葫芦图案。

济世堂的人！

沈青囊眼神一凝，立刻拉着周文渊父女和护卫隐入旁边一个堆满杂物的死角。玄霜也机警地缩起身子。

只见那马车在巷口停下，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下车，指挥着那些汉子从车上搬下几个大木箱，箱子里装满了用草纸包好的药包。那管事站在一个临时搭起的台子上，扯着嗓子喊道：

“街坊邻居们！万老爷仁心仁德，特命我济世堂在此施药，防治时疫！此药乃祖传秘方，灵验无比！每人限领一包，回去按方煎服，可保平安！”

一些面黄肌瘦、面带惶恐的百姓闻声围拢过来，争先恐后地领取药包，口中不住念叨着“多谢万老爷”、“万老爷活菩萨”。

沈青囊远远看着那些药包，鼻翼微动，仔细分辨着空气中飘来的极其微弱的药味。那药味混杂，以常见的清热解表药为主，但其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不和谐的甜腻气息……与她在小林村石臼中嗅到的“相思断肠散”残留，有几分相似，却又更为隐晦！

她心中凛然！这济世堂施放的所谓“防疫药”，恐怕大有问题！

就在这时，巷子另一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穿着驿卒服饰、背上插着令旗的骑士，不顾街道冷清，疯狂策马疾驰，口中高喊：

“八百里加急！闲人避让！八百里加急！”

那驿卒满脸风尘，神色惶急，直奔城中心知府衙门方向而去！

周文渊脸色一变：“八百里加急？莫非……是省城按察使司的回文？或是……疫情有了新的变故？”

沈青囊望着驿卒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正在“施药”的济世堂众人，眼神深邃如寒潭。

平阳府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她低声道：“先到你宅邸安顿，再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