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语与心痕(2/2)
约莫子时前后,林顺正靠在炕边打盹,忽然被一阵极其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声惊醒。他猛地抬头,发现声音来自角落的扁衣子。
只见她依旧保持着盘坐的姿势,但身体却在微微发抖,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嘴唇苍白,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似乎在极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她闭着眼,眉头紧锁,脸上充满了惊恐、悔恨和绝望交织的神情。
“不要……虎子……快吐出来……吐出来啊!”她发出破碎的、模糊的呓语,声音里带着哭腔,“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和他争……不该……”
虎子?林顺心中一动,想起扁衣子之前提到的“梅核事件”和那个逝去的孩子。难道她在做噩梦?梦到了当年的事?
“冷……好冷……雨……一直下……”扁衣子的呓语断断续续,“铜铃……为什么不响?为什么听不到……要是能早点……早点……”
她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正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玄霜早已醒来,焦急地在她身边踱步,用湿润的鼻子轻轻蹭她的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安慰的悲鸣,但都无法将她从梦魇中唤醒。
林顺看得心惊肉跳。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如此痛苦的扁衣子。白日的她如同冰山般强大而冷漠,而此刻的她,却像是冰山崩裂后露出的、满是裂痕的内里。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手轻脚地起身,将炕边自己那件虽然破旧但还算厚实的棉衣拿起,小心翼翼地走近,想披在扁衣子身上。
就在棉衣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扁衣子猛地睁开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平日的冰冷和深邃,只有全然的、未散去的惊恐和混乱,以及一种野兽般的警惕。她几乎是本能地一挥手,一股不大却凌厉的力道拍在林顺的手腕上。
“哎哟!”林顺吃痛,棉衣掉在地上。他也被扁衣子那陌生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
扁衣子看清是林顺,眼中的惊恐和混乱才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疲惫和……一丝被看穿狼狈后的愠怒。她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变回那个冷漠的扁衣子,只是苍白的脸色和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她刚才经历的一切并非幻觉。
“谁让你过来的?”她的声音沙哑而冰冷。
“我……我看您好像很冷……在做噩梦……”林顺捂着发疼的手腕,讷讷地解释。
扁衣子看了一眼地上的棉衣,又看了一眼吓得缩在一旁的林顺,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她没有道歉,也没有道谢,只是沉默地低下头,捡起那枚不知何时滚落在地的铜铃,紧紧攥在手心。
玄霜凑过来,担忧地看着她。
“我没事。”扁衣子对玄霜说,声音低沉。然后,她重新闭上眼睛,努力调整呼吸,但微微颤抖的肩头显示,那个雨夜的噩梦,并未真正远离。
林顺默默地捡起棉衣,退回炕边,心却久久无法平静。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位神通广大的神医,内心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枷锁。那个叫“虎子”的孩子,那场雨,那枚呜咽的铜铃,还有她口中“不该争”的“他”……这一切,都像一团浓雾,笼罩着她的过去。
而此刻,这团浓雾,也因为今夜这场意外的窥见,在林顺心中投下了一道模糊却深刻的影子。救治母亲的道路,似乎并不仅仅关乎医术和药材,还与他身边这位神秘神医未曾愈合的伤口,紧密相连。
长夜漫漫,孤灯如豆,照亮着病榻上的患者,也隐约照亮了医者心底,那道深可见骨的旧痕。
(第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