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抓阄(2/2)

她忽然一拍大腿:“你猜骁龙哥干了啥?他真爬到鸡蛋跟前,小手攥了半天,总算把鸡蛋抓牢了。李金刚大伯笑得嘴都合不拢,说‘还是我大侄子懂我’。结果话音刚落,骁龙哥把鸡蛋朝他扔了过去,‘啪’一下,正好砸在他眉心!”

乔惠“呀”了一声,眼睛瞪得溜圆。

“蛋清蛋黄流了他一脸,顺着下巴滴到褂子上,活像个唱戏的花脸。”孙晓凤笑得直揉肚子,“李金刚大伯懵了,往后一仰摔在地上,草席都被他扯起来半尺。他爬起来时,还不忘把脸上的蛋清往嘴里抹,边抹边骂‘这熊孩子,败家仔,柴鸡蛋多金贵’,扬起手就要打骁龙哥的屁股。”

“打了吗?”乔惠紧张地问。

“哪能让他打啊。”孙晓凤梗着脖子,像当年护着李骁龙似的,“文秀婶把骁龙哥抱起来,瞪着李金刚大伯说‘三十好几的人了,跟一岁娃计较啥?哪凉快哪待着去’。李金刚大伯没辙,摸着光脑袋嘟囔着‘打牌去’,灰溜溜地走了。”

病房里静了会儿,只有吊瓶的滴答声在响。乔惠望着病床上李骁龙沉睡的脸,想象着他小时候胖乎乎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他从小就这么有脾气啊。”

“那可不。”孙晓凤的语气里满是骄傲,“赶走了李金刚大伯,文秀婶把他放回席子上,说‘骁龙乖,再抓一次’。这次他没再碰鸡蛋,而是把秤杆翻来覆去地看,又抓起牛鞭甩来甩去,像是在耍鞭子。”

她忽然压低声音:“当时我妈偷偷跟我爸说,‘看来这娃也不是读书的料’。胡军他娘也叹气,‘咱庄稼人,认命吧’。金山叔蹲在地上,手指头把地抠出个小坑,曲文秀婶背对着我们,肩膀一抽一抽的。”

乔惠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她想起自己爸妈总说“城里孩子起点高”,可在龙凤村,一个农家娃要想走出大山,读书几乎是唯一的路。她忽然懂了,为什么李金山叔看到录取通知书时,会哭得像个孩子。

“就在所有人都快死心的时候,奇迹发生了。”孙晓凤的声音陡然拔高,眼里闪着光,“骁龙哥把秤杆和牛鞭一扔,突然朝着书本爬过去,小手一把抓住书脊,还使劲往怀里搂。”

她激动地比划着:“众人都喊‘好’,金山叔刚要笑,又看见骁龙哥腾出另一只手,抓起旁边的钢笔,在书本上戳来戳去,嘴里还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写字!口水把书页都打湿了,他也不管,就那么紧紧抓着书本和钢笔,谁要抢都不给。”

乔惠的眼睛湿润了。她仿佛看到十八年前那个草房里,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在那个抓着书本和钢笔的婴儿脸上,也照亮了一对贫苦夫妻眼里的希望。

“金山叔当时就把他抱起来,亲得他脸蛋通红,眼泪掉在骁龙哥脸上,跟他的口水混在一起。”孙晓凤的声音也有些发颤,“文秀婶一边抹眼泪一边笑,说‘他奶奶在天上看着呢,咱李家有盼头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胡军他爹还说周喜祥家的事呢。说周天虎抓阄时,周喜祥故意只摆了书本和钢笔,结果周天虎抓起书本就砸他爹脸,抓起钢笔就扔他娘,气得周喜祥抄起鸡毛掸子就打,最后还不是初二就被学校开除了?”

乔惠忍不住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骁龙哥能考上龙都大学。不是因为抓阄时抓到了书本和钢笔,而是因为从出生那天起,就有人在他心里埋下了希望的种子——奶奶临终的嘱托,爸妈含泪的期盼,还有这十八年里,无数个夜晚灯光下的苦读。

“后来那本算术课本呢?”乔惠轻声问,指尖在玻璃窗上划出一道水痕。

“被文秀婶收起来了,锁在樟木箱里。”孙晓凤望着窗外,像是看到了远方,“她说等骁龙哥将来有了孩子,还让孩子抓阄用,就用这本沾过他口水的书。”

两人都没再说话。阳光从床脚移到了李骁龙的脸上,他的睫毛动了动,像是要醒了。乔惠赶紧擦掉眼泪,孙晓凤理了理衣角,仿佛刚才那场关于十八年前的回忆,是一场不能被打断的梦。

病房外传来脚步声,大概是李金山叔他们吃面回来了。乔惠深吸一口气,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荷花香,也闻到了少年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汗水和书卷气的味道。她忽然觉得,不管抓阄时抓到了什么,一个人的命运,终究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就像此刻躺在病床上的李骁龙,他的人生,才刚刚翻开崭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