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国运12(2/2)

冯致和忙道:“下官查过卷宗。那片地因水利不修,土质渐差,去岁亩产不到一石半,佃户需上交六成租子,所剩无几,遇灾年常需借贷度日,苦不堪言。”

“朝廷规划兴修水利后,预计亩产可达两石半以上。朝廷与捐地者五五分成,捐地者实得一石二斗五升,反比现在多。佃户租税朝廷明令不得超过四成,且水利修成后,朝廷优先雇佣原佃户参与维护,给付工钱。”赵胤缓缓道,“这叫盘剥?这叫与民争利?”

冯致和冷汗涔涔:“殿下明鉴!只是……只是那些庄户,似乎被蛊惑……”

“不是蛊惑,是有人舍不得那六成租子,更舍不得这‘祖产’名义下的控制之权。”赵胤站起身,“更有人,想看看孤的新政,到底有多硬,孤的决心,到底有多强。”

他走到窗边,望向西边天空。夕阳西下,云层染血。

“周闯。”

“在!”

“点一百龙鳞卫,随孤出宫。冯府尹,你先行一步,传孤口谕:围堵朝廷命官,阻碍国策推行,形同谋逆。限一刻钟内,所有聚集人等散去,为首者自缚请罪。一刻钟后,若仍有人滞留……”赵胤顿了顿,“以叛逆论处,格杀勿论。”

冯致和浑身一抖:“殿下!是否……是否再安抚……”

“安抚?”赵胤回头看他,目光如冰,“今日安抚了安国公府,明日便有镇国公府、平凉侯府效仿。新政之信,立于一诺千金,更立于令行禁止。孤今日若退一步,明日这新政,便寸步难行。去传令。”

“遵……遵旨!”冯致和连滚爬爬地退下。

赵胤换上那身玄色戎装,佩戴龙泉剑。当他率领一百龙鳞卫,骑着黑龙驹驰出东华门时,夕阳将他和身后战士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出鞘的利剑,刺破京城的暮色。

京西永业田。场面依旧僵持。近百名衣衫褴褛却神情激动的庄户,簇拥着几个看似管事模样的人,堵在田埂上。对面是数十名工部官吏和考功司员,被一队顺天府衙役勉强护着,进退维谷。更远处,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和其他田庄的佃户,指指点点。

冯致和刚刚尖着嗓子宣读完太子口谕。庄户们一阵骚动,有些人脸上露出惧色,看向那几个管事。领头的是个三角眼、留着鼠须的干瘦男子,正是安国公府的管事刘三。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梗着脖子喊道:“乡亲们别怕!这是我们祖祖辈辈活命的田地!朝廷说收就收,还有王法吗?太子殿下也不能夺人祖产!咱们守住地,法不责众!”

“法不责众?”一个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赵胤一马当先,缓缓行来。玄甲黑龙驹,身后是沉默如山、甲胄森然的龙鳞卫。他们没有怒吼,没有拔刀,只是静静地随行,但那股经过南疆血火淬炼的肃杀之气,混合着淡淡的、令人心悸的国运威压,瞬间笼罩了全场。

所有嘈杂声戛然而止。庄户们惊恐地看着马上的少年,看着那冰冷的玄甲,不自觉地后退。刘三脸色煞白,腿肚子开始转筋。

赵胤勒马,目光落在刘三身上:“你便是刘三?”

“小……小人正是。”刘三扑通跪下,声音发抖。

“冯府尹已传孤口谕。一刻钟,已过半。”赵胤声音不高,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蛊惑庄户,围堵朝廷命官,假借民意,对抗国策。是认为孤不敢杀人,还是认为安国公府,能护住你?”

“小人不敢!小人只是……只是心疼祖产……”刘三磕头如捣蒜。

“祖产?”赵胤冷笑,“安国公于国朝有功,受赐此田,乃是为国蓄养民力,非为一家一姓之私享。如今田亩荒废,佃户困苦,尔等不思改进,反阻挠朝廷惠民之策,是为不忠;蛊惑无知乡民,置其于险地,是为不仁。不忠不仁,留你何用?”

他目光扫过那些惶惑的庄户,声音转为朗朗:“诸位乡亲!朝廷新政,非为夺地,实为养地富民!水利修成,亩产增加,你们租税反而减轻,更有工钱可拿!此乃实实在在的好处!为何要听信这等小人蛊惑,以身试法?现在散去,朝廷既往不咎!若再滞留,便以从逆论处!”

庄户们面面相觑,又看看地上瘫软的刘三,再看看太子身后那些气息骇人的黑甲卫士。不知谁先丢下了手里的锄头,紧接着,叮叮当当,农具丢了一地。人群如同退潮般,向田埂两边散去,让出道路。

刘三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赵胤看都未看他一眼,对冯致和道:“将此人收押,彻查其背后是否有人指使。若查实安国公府有人主使,一并论罪。工部,即刻勘测,不得延误。”

“遵命!”工部官员们精神大振,高声应诺。

赵胤又看向那些散去却未走远的庄户,朗声道:“今日之后,此片田地规划建设,仍需人力。凡原佃户,愿意参与者,可至考功司登记,按工计勋。朝廷言出必践!”

远处围观的百姓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和惊叹声。太子亲至,雷霆手段,却又给出明路。这新政,似乎不只是说说而已。

此事如风一般传遍京城。勋贵世家震动,暗中串联的势头为之一滞。商贾闻风而动,捐献钱粮物资的数目开始攀升。而京畿试点区域,官吏办事效率莫名提高了几分,推诿扯皮之事锐减。

“殿下,安国公府递了请罪折子,还送来了五万两白银,说是捐资助学。”三日后,严崇古禀报时,语气复杂。

“银子收下,记入捐输功勋。折子留中不发。”赵胤淡淡道,“告诉安国公府,管好族人,若再生事,两罪并罚。”

严崇古迟疑道:“殿下,是否……过于峻急?恐寒了勋贵之心。”

“严相,”赵胤看向这位老臣,目光深邃,“新政如治顽疾,下药不猛,痼疾难除。今日若对安国公府温言抚慰,明日便有无数学三跳出来试探底线。孤要的,不是所有人的心,而是所有人对‘规矩’的敬畏。勋贵之心,不在姑息,而在让他们明白,唯有顺应国运,贡献力量,才能在新秩序中,找到他们的位置,甚至获得旧日没有的、更长远的东西。”

他拿起一份来自寒骨关的密报,递给严崇古:“李老将军亲笔。寒骨关节点勘测已毕,龙鳞军协助之下,进度比预期快了三成。他主动提出,从李家在北境的私田中,划出三百亩靠近节点之地,捐作试验田,尝试引‘地气温养’之法。条件是,其孙,也就是李敢之子,需入讲武堂第一期。”

严崇古看着密报上李桓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半晌,长叹一声:“镇国公……不愧是军中柱石,嗅觉敏锐啊。”

“所以,”赵胤望向窗外渐绿的枝头,“不是孤要寒了谁的心,而是这大潮之下,识时务者,自会找到新的船桨。逆流而动者,终将被淹没。”

京西一事,如同第一块投入冰面的石头。裂痕既现,破冰之势,便不可阻挡。尽管前方仍有无数暗礁险滩,但新政的航船,已然在年轻的舵手引领下,驶出了最初、也是最关键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