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信仰有毒2(2/2)

集中精神。想象汉斯的位置——根据声音判断在左前方约三步深处。想象移开木梁的最佳角度——从右侧抬起,缓慢转动。想象减轻痛苦——温暖的包裹感。

银白色的光晕从她掌心扩散,如同有生命的藤蔓,渗入木梁的缝隙。这一次,伊莎“看到”了更多:光晕接触到汉斯的身体时,她仿佛能感觉到老人肋骨的断裂位置,感觉到他逐渐微弱的生命之火。她的意志顺着光晕延伸过去,轻轻包裹住那簇生命之火,如同用手护住风中残烛。

“来帮忙!”她睁开眼睛,对布兰和其他几个男人喊道,“从这里抬起!慢一点!”

男人们按照她的指示行动。当木梁被抬起时,下方的汉斯并没有因为压力突然解除而情况恶化——伊莎的意志似乎在那一瞬间起到了缓冲作用。老人被小心翼翼地拖出来,他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但还活着。

伊莎立刻将双手虚按在汉斯胸口断裂的肋骨上方。她不知道如何接骨,但她的意志在“告诉”汉斯的身体:保持稳定,不要移动,减少内出血。银白光晕笼罩伤口,汉斯痛苦的呻吟逐渐平复,呼吸虽然依旧浅促,却不再有那种濒死的断续感。

“他……稳定下来了。”伊莎喘息着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连续使用这种力量让她感到精神上的疲惫,像是进行了长时间的精细计算。

就在这时——

“伊莎!伊莎姐姐!”一个带着剧烈哭腔、几乎喘不过气的稚嫩声音传来。

伊莎回头,看到铁匠的小儿子,七岁的阿米尔,从一堆冒烟的木板后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孩子满脸黑灰,金发被烧焦了几缕,一只鞋子不见了,脚上全是血泡。他扑进伊莎怀里,死死抓住她破烂的袍子,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莉莉……莉莉不动了……爸爸和妈妈在那边……但莉莉不动了……”孩子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还有……还有格瑞斯爷爷的磨坊……没了……全没了……哇啊啊啊——”

阿米尔放声大哭,那哭声里不仅有悲伤,还有世界观崩塌的恐惧。在他短暂的七年生命里,世界是稳固的:春天播种秋天收获,磨坊水车永远转动,姐姐会给他编花环,伊莎姐姐会在祈祷时对他眨眼睛。但现在,一切都碎了,毫无道理地碎了。

伊莎下意识地就想念诵安抚祷言,祈求女神抚慰这幼小的心灵。但她立刻停住了。女神?那个要求献祭孩童、任由磨坊消失的女神?

她看着怀中颤抖哭泣的孩子,那滚烫的眼泪浸湿她的衣襟。她想起阿米尔曾悄悄把捉到的萤火虫放进她房间,说“给伊莎姐姐照亮”;想起他学写字时第一个学会的是她的名字;想起昨天他还兴奋地说等春天要帮她种一片银铃花。

不是神的孩子。是她的阿米尔。是看着长大的、会笑会闹、怕黑怕打雷的具体的孩子。

伊莎深吸一口气,不再祈求任何外在存在。她跪下来,将阿米尔紧紧抱在怀里,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另一只手抚摸着孩子被烧焦的头发。她集中精神,不是要施展什么力量,而是将内心所有对阿米尔的疼惜、关爱、想要保护他的强烈情感,凝聚起来,然后如同最柔和的水流,缓缓包裹住孩子。

没有神术的光辉,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安的气息从伊莎身上弥漫开来。那不是气味,而是一种感觉,就像寒冬深夜推门回家时屋里壁炉的暖意,就像生病时母亲守在床边的陪伴感。

阿米尔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抽噎。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伊莎,打了个哭嗝:“伊莎姐姐……你身上……有好温暖的感觉……像妈妈以前……给我唱歌的时候……”

伊莎心中一酸,那股酸楚却又转化为了更坚定的力量。她用自己的袖子擦去阿米尔的眼泪和脸上的黑灰,柔声说:“别怕,阿米尔。姐姐在这里。莉莉没事了,只是睡着了。爸爸和妈妈也在那边,他们没事。我们会活下去的,我保证。”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磐石般的坚定。这坚定不是来自对神只的信仰,而是来自她自己的意志——她说“会活下去”,不是祈求神允许,而是在陈述一个她决定要实现的未来。

这坚定,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扩散开来,感染了阿米尔,也感染了周围几个幸存下来、原本眼神麻木空洞的村民。

玛莎婆婆第一个走过来,老人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放在伊莎肩头:“孩子,你说得对。我们得靠自己。”她转向其他人,声音虽然苍老,却有种历经沧桑后的沉稳,“都别愣着了!还能动的,跟伊莎一起,把还活着的人从废墟里挖出来!天快黑了,我们得找个能过夜的地方!”

布兰铁匠抹了把脸,转身开始清理通往自家地窖的通道——那是用石头砌的,可能还没塌。艾米丽扶着那位头部受伤的老人站起来,开始寻找还能用的布料做更多绷带。其他几个男人和妇女也默默行动起来,不再跪着祈祷,而是开始用双手搬开石块,呼喊可能被埋者的名字。

一种久违的、属于人类自身的能动性,在信仰的废墟上重新萌芽。虽然微小,虽然仍被巨大的悲痛笼罩,但不再是被动等待神谕或死亡的羔羊。

伊莎将阿米尔交给玛莎婆婆照看,自己站起身,看向这片生养她的村庄的残骸。残垣断壁间,还有微弱的求救声和哭泣声传来。

“这边!”她判断出一个方向,率先走向一处半塌的房屋,“下面有人!需要帮忙!”

几个青壮年立刻跟上。没有神谕指引,没有神力加持。有的,只是一个刚刚挣脱信仰枷锁的年轻女子,和她心中点燃的、名为“心灵之力”的初火。这火焰微弱,却真实地照亮了她脚下的路,也隐约照亮了周围人眼中的黑暗。

微光已在废墟中点燃。但这光,能否在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风暴中存续下去,并最终燎原?

伊莎不知道答案。她只知道,当她的“心灵之力”止血了莉莉的伤口、安抚了阿米尔的恐惧、稳定了汉斯的伤势时,一种比以往任何一次祈祷得到回应都更真实的充实感充满了她的胸膛。这不是被赐予的力量,而是她自己的力量。而她,要用这力量,守护她能守护的一切。

夜幕彻底降临前,幸存者们清理出了布兰家的石砌地窖入口。地窖不大,但足够二十多人蜷缩躲避夜间的寒气——以及天空中依旧不时划过的、危险的神力余晖。玛莎婆婆找出了藏在地窖角落的一小罐蜂蜜和几块黑麦饼,布兰搬来了半桶清水。人们沉默地分享着食物,给伤员喂水,用找到的毛毯裹住孩子。

伊莎靠在地窖冰冷的石壁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她看着地窖内昏暗光线下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这些人在几小时前还是虔诚的信徒,现在眼中却多了些别的东西:思索,决断,以及一种原始的求生韧劲。

她的掌心,一丝银白色的微光无意识地闪烁着,像呼吸般明灭。

阿米尔挤到她身边,靠着她蜷缩起来,小手抓着她的衣角,很快在疲惫中睡着了。伊莎轻轻摸着孩子的头发,抬头从地窖狭窄的通风口望向外面破碎的夜空。

星辰在神战辉光的间隙中顽强闪烁。其中一颗,似乎格外明亮。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星,也不知道前路何在。但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不再向天空祈求。她的力量,她的道路,都将从自己的内心出发。

而那个在她心灵深处响起过的古老声音,此刻沉寂着,仿佛从未存在过。但伊莎能感觉到,某种连接已经建立。那不是信仰的绳索,而是……指引的灯塔?

她闭上眼,在彻底陷入睡眠前,最后一个念头是:

明天,要试着用这种力量,种活一粒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