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长安江湖(1/2)

钱贯风波:长安西市的货币江湖

长安城的晨光,总是先怯生生地爬上西市的青砖灰瓦,再懒洋洋地漫过鳞次栉比的商肆楼阁。天刚蒙蒙亮,西市“宝昌号”当铺的门板便被伙计阿福“吱呀”一声卸下,惊飞了檐下几只打盹的麻雀。

当铺掌柜柳先生,是个年过半百的精瘦老者,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总是半眯着,仿佛能看透世间万物的虚实。此刻,他正端坐于铺内那张油光锃亮的梨花木柜台后,手里摩挲着一枚温润的开元通宝,听着阿福清点昨夜收当的物件。

“掌柜的,您瞧,这是昨晚城南王记布庄的王掌柜押的,说是急着周转,拿了两匹蜀锦,当价……”阿福的话还没说完,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略显慌张的呼喊:“柳掌柜!柳掌柜!您快给瞧瞧,这钱……这钱它不对劲啊!”

来者是西市“福兴楼”的采买老张头,他一手提着个空米袋,另一手紧紧攥着一把铜钱,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脸上满是焦灼。

柳掌柜放下手中的开元通宝,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问道:“张老哥,莫急,慢慢说。可是收到了劣钱?”

老张头一拍大腿,将手中的铜钱“哗啦”一声倒在柜面上:“可不是嘛!今早去米行买米,我数了五十文开元通宝给他,那掌柜的却翻来覆去地看,说我这几文钱分量不对,硬是不肯收!您给掌掌眼,这可是我昨儿个从肉铺老李那儿收的零碎!”

柳掌柜拿起几枚铜钱,先是凑到鼻尖闻了闻——正宗的官铸开元通宝带着一股淡淡的铜锈与烟火气。他又用手指轻轻捻过钱文,欧阳询所书“开元通宝”四字的笔锋依旧清晰可辨。最后,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戥子,小心翼翼地称了起来。

“嗯……”柳掌柜眉头微蹙,“张老哥,你这几枚开元通宝,确实有些蹊跷。你看,这枚,”他用镊子夹起一枚,“按《唐六典》的规制,千文重六斤四两,平均每文一钱。可这枚,你看戥子上的刻度,怕是只有七分重。”

“七分重?”老张头眼睛瞪得溜圆,“那不成了私铸的劣钱了?可这钱文、铜色,看着跟官铸的没两样啊!”

柳掌柜叹了口气:“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朝廷虽定开元通宝每文一钱,但岁月流转,各地铸钱监的标准也难免有出入。更有甚者,近年来边境不宁,军费日增,国库吃紧,坊间早有传闻,说是有些铸钱监为赶工期、增数量,暗地里减轻了钱的分量。前几年,不是还有千文重七斤的开元钱出现吗?那便是分量超标的,如今这,却是分量不足了。”

阿福在一旁听得好奇:“掌柜的,那分量不足,岂不是意味着这钱不值钱了?拿着这样的钱去买东西,人家自然不肯收。”

“正是此理。”柳掌柜放下戥子,“钱者,国之重宝,民之命脉。分量足,信誉才足。分量不足,便是虚值,百姓自然不愿接受。想当年,高宗皇帝铸‘乾封泉宝’,一枚当十枚开元通宝,可它才多重?二铢六分,不过一钱一分略多,比开元钱重不了多少。结果呢?百姓怨声载道,物价飞涨,不得已,仅一年便停铸了。”

老张头听得连连点头:“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小时候听我爹说过,那会儿钱法一改,买个烧饼都得比以前多掏好几文!没想到,这官铸的钱,如今也开始‘缩水’了?”

柳掌柜摇了摇头:“倒也不能一概而论是官铸缩水。也有些是民间私铸。你想啊,一枚官铸开元通宝重一钱,若有人私下熔了十枚,掺点铅锡,铸成十二三枚,每枚看着也像模像样,分量却轻了不少。这种钱,便是‘恶钱’,官府查得极严。永淳元年那会儿,私铸者可是要抵死罪的,连邻里、保正都要跟着受牵连呢!”

他顿了顿,又拿起一枚边缘有些磨损的开元通宝:“还有一种情况,便是流通日久,钱体磨损,分量自然也轻了。这种钱,一般商家还能通融着收,但若是磨损太过,或者像张老哥你这种明显分量不足的,人家自然要挑剔。”

老张头急得满头大汗:“那可如何是好?这几文钱虽少,但积少成多,若是以后都遇到这种情况,我这买卖还怎么做?”

柳掌柜沉吟片刻道:“张老哥莫慌。如今市面上,主流仍是足值的开元通宝。你日后收账时多留个心眼,仔细辨别便是。实在不行,可去柜坊将这些零碎钱换成标准的‘贯’。柜坊的朝奉们眼睛毒得很,分量不足的钱虽不会按足数算,但总好过花不出去。”

“唉,也只能如此了。”老张头无奈叹气,小心翼翼将那些铜钱重新收好,“多谢柳掌柜指点迷津。看来这收钱、花钱,里头的门道还真不少!”

送走老张头,阿福忍不住问道:“掌柜的,这钱币之事可真是复杂。除了开元通宝和那短命的乾封泉宝,唐代还有别的钱吗?”

柳掌柜呷了口热茶,目光悠远:“多着呢!要说最折腾人的,还得是肃宗皇帝时期的‘乾元重宝’。”

“乾元重宝?”阿福托着下巴,“这名字听着就比开元通宝霸气。”

“霸气?”柳掌柜苦笑,“那可真是‘霸气’侧漏,差点把整个大唐的钱袋子都搅翻了!”

他放下茶杯细细道来:“天宝十四载,安史之乱爆发,长安、洛阳相继失守,肃宗皇帝在灵武即位,国库里的钱早就空了。军费、官员俸禄,哪一样不要钱?这时,铸钱使第五琦给肃宗出了个主意——铸新钱!”

“哦?就是后来当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第五琦?”阿福对朝堂之事也略有耳闻。

“正是此人。”柳掌柜点头,“乾元元年,也就是公元758年,‘乾元重宝’横空出世。这钱径一寸,重二铢六分,比开元通宝略重,约一钱一分多。按理说重不了多少,顶多当两枚开元钱用,可朝廷偏规定一枚乾元重宝当十枚开元通宝!”

“什么?一枚当十枚?”阿福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这……这不是明摆着抢钱吗?”

“可不是嘛!”柳掌柜一拍桌子,“百姓又不傻!乾元重宝虽是年号钱,却不足值!一枚顶十枚花,物价能不涨吗?米价、布价嗖嗖往上蹿,百姓手里的开元通宝一夜之间‘缩水’九成!谁肯干?于是市场混乱,交易停滞,怨声载道。”

“那后来呢?”阿福追问。

“后来?跟乾封泉宝一个德性!”柳掌柜摇头,“朝廷见民怨太大,不得已下诏让开元通宝和乾元重宝并行,可乾元重宝根本不受待见,勉强撑了一年就停铸了,还是得靠开元通宝撑场面。”

阿福松了口气:“还好停了。这第五琦,出的什么馊主意!”

“馊主意还没完呢!”柳掌柜接着说,“乾元二年,国库还是空虚!第五琦不知怎么想的,又鼓捣出一种新的乾元重宝,这次更狠,叫‘重轮钱’。你听这名字,钱的背面外郭是双层的,看着厚实些,可实际上每枚才重一钱六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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