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漕运密码（2/2）

刘晏却看得长远：“韩判官，一时的花费，是为了长久的利益。若船只不够坚固，行至中途损坏，粮食倾覆，损失的岂止是一艘船的价钱？况且，坚固耐用的船只不必年年更换，从长远来看反而节省了开支。这正是‘啬于费而勇于用’的道理。”

在刘晏的亲自督造下，扬州船坞日夜赶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工匠们的号子声与江涛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恢复漕运的希望之歌。历时数月，第一批两百艘崭新的千斛漕船终于下水。当这些巍峨的巨舰在长江上列阵扬帆时，连经验最丰富的老水手都不禁啧啧称奇，感叹从未见过如此气派的漕运船队。

河阴枢纽，三段转运定乾坤

扬子仓的建设与第一批漕船的下水，只是刘晏宏大漕运计划的第一步。他深知，真正的考验在于汴水与黄河的交汇处，以及黄河入渭水的入口——那里才是“缘水置仓”体系中最关键的节点。

初夏时节，刘晏的考察队伍沿汴渠一路向西。此时的汴渠虽经初步疏浚已能通航，但河道中仍有不少浅滩与淤塞，行船颇为艰难。两岸农田大多荒芜，偶见几个辛勤劳作的农民，也都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战争的创伤，依然清晰可见。

“关中米价高昂，百姓嗷嗷待哺。我们肩上的担子，重啊。”刘晏望着两岸萧瑟的景象，对韩洄感叹道。

韩洄亦是面色凝重：“使君，汴水过了商丘便愈发难行，尤其是进入河南地界靠近黄河之处，水情更为复杂。”

刘晏点点头，他的目标很明确——河阴。那是汴水注入黄河的地方，也是整个漕运路线中最凶险航程的起点。

经过十数日跋涉，刘晏一行终于抵达河阴。这里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汴水与汹涌的黄河在此交汇，水流湍急、泥沙淤积严重，形成了巨大的漩涡与暗礁。无数漕船曾在此倾覆，葬身鱼腹。

“就是这里了。”刘晏站在黄河南岸的高坡上，望着那片浑浊激荡的河水，眼神坚定，“此处必须设立一座规模更大的转运仓——‘河阴仓’！”

河阴仓的选址比扬子仓更为讲究，不仅要靠近汴黄交汇处便于粮食转运，还要考虑黄河水患的威胁。刘晏亲自带领风水先生与土工专家反复勘察，最终选定了一处地势高亢、土质坚硬的河岸高地。

“扬子仓是第一段，负责汇集江南粮食，由江船运抵。”刘晏在临时搭建的营帐内，对着一张简陋的地图向属下们详细阐述全盘计划，“到了河阴仓，则是第二段的终点，也是第三段的起点。”

他拿起一根木炭在地图上比划着：“从扬子仓到河阴仓，这段路程主要走邗沟、淮水、汴水。我们用新造的千斛大船，以‘纲’为单位运输。每一纲十艘船，配备三百名押运兵卒与二百五十名篙工，沿途险要之处派兵护卫，确保安全。”

“纲？”有属官不解。

“对，以纲统船便于管理调度。”刘晏解释道，“每一纲设一名将官统领，从扬州出发直抵河阴。若能十次运送安全无虞，这位将官便可记录优劳，日后论功行赏，甚至授以官职。”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规定一出，顿时激发了将士们的积极性。

“然而，”刘晏话锋一转，脸色变得沉重，“从汴水入黄河再到渭水入口，这段路程尤为艰难。黄河水流迅疾、泥沙俱下、风大浪高，行船如履薄冰。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舟师，也往往心惊胆战。许多将吏仅仅经过数次往返，便已是须发皆白啊！”

帐内众人闻言无不默然，他们中不少人亲历过黄河漕运的凶险，深知刘晏所言非虚。

“因此！”刘晏加重了语气，“河阴仓的作用至关重要！从扬子仓来的江船在此卸下粮食存入河阴仓，然后换用专门适应黄河水性的‘上门填阙船’。这种船船体更为坚固，船底更为平坦，吃水较浅，能更好地应对黄河的泥沙与急流。”

“不仅如此，”刘晏继续说道，“驾驶黄河船的漕卒也必须是经过专门挑选和训练的勇士。他们要熟悉黄河的水情、暗礁、浅滩，能在恶劣天气下操控船只。”

他指着地图上黄河与渭水交汇处的另一处地点：“过了黄河三门峡天险，便到了渭水入口，我们要在那里设立第三座重要的转运仓——永丰仓。

永丰仓早在隋代便是着名的大粮仓，坐落于渭水之滨。刘晏计划对其展开大规模修缮与扩建。

“黄河船将粮食运至永丰仓卸下，最后一段从永丰仓到长安太仓，则借助渭水。渭水河道较浅、水流平缓，我们将使用更小更灵活的歇艎支渭船，由熟悉渭水的本地漕卒把粮食安全运抵京师。”

扬子仓（江船）——河阴仓（汴船、黄河船）——永丰仓（渭船），三个枢纽仓，三段转运，搭配四种适应不同水性的漕船与专业漕卒。刘晏“缘水置仓，转相受给”之法，至此形成完整清晰的闭环。

“使君此计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实乃万全之策！”韩洄由衷赞叹道。其他属官也纷纷点头称是，看向刘晏的目光满是敬佩。这不仅是一套运输方案，更是一项系统工程，彰显出刘晏超越常人的智慧与魄力。

接下来的日子里，刘晏坐镇河阴，一面督促河阴仓与永丰仓的建设修缮，一面组织训练适应各段河道的漕卒。他从沿江、沿河州县招募大量熟悉水性的健儿，亲自制定训练科目，划船技巧、水性辨识、应急处置、团队协作，无一不包。他还制定严格的奖惩制度：对表现优异的漕卒与将官给予丰厚奖励，对玩忽职守、造成损失的则严惩不贷。

训练场上杀声震天，漕卒们挥汗如雨，演练着各类行船技巧；河岸边工匠们日夜赶工，河阴仓与永丰仓的仓廒一座座拔地而起，高大的围墙、坚固的仓门、整齐的院落，一派繁忙有序的景象。

帆樯林立，渐复贞观永徽盛

大历三年秋，当第一支满载江南谷麦的漕运船队在万众瞩目下浩浩荡荡驶入河阴仓时，刘晏紧绷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为首的押纲将官名叫王二狗，本是扬州附近的渔民，因水性好、胆量大被选中。此刻他站在船头，望着码头上迎接的刘晏与众官员，激动得满脸通红，单膝跪地禀报：“启禀使君，属下幸不辱命，第一纲粮船平安抵达河阴！”

刘晏快步上前，亲手将他扶起，拍着他的肩膀说：“王将军辛苦了！好样的！将士们都辛苦了！”

看着仓卒们有条不紊地将一斛斛金黄的稻谷、雪白的麦子从船上卸下，送入河阴仓高大的仓廒，刘晏心中百感交集。这不仅是粮食，更是江南百姓的血汗、大唐复兴的希望。

很快，适应黄河水性的漕卒接管了这批粮食，装上上门填阙船扬帆起航，向着永丰仓进发。尽管黄河水急浪高、险象环生，但凭借坚固的船只、训练有素的漕卒与得当的指挥，这批粮食最终安全抵达永丰仓。随后，渭水漕船接力转运，将粮食送入长安太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