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漕运密码(1/2)
缘水置仓:刘晏的漕运密码
邗沟风急,扬子仓廒初现形
大历二年春,江淮大地刚从连绵春雨中苏醒,泥土的芬芳混着初绽桃花的香气,在湿润的空气里弥漫。可对新任转运使刘晏而言,这江南春色却无暇细赏——他的目光,正紧锁着眼前奔腾不息的邗沟。
从扬州扬子津码头出发,刘晏已沿邗沟行了三日。随行的有转运司属官、熟谙水性的舟师,还有几位从民间延请的老河工。他们骑马沿着河岸泥泞的小路艰难前行,时而驻足,以马鞭指向河道某处;时而俯身,查看水边的泥土与植被。
“使君,此处便是茱萸湾。”当地一位老河工指着前方河道分岔口,气喘吁吁地说,“由此向东可通海陵、如皋,向西则入淮水,乃是邗沟咽喉之地啊。”
刘晏勒住马缰,胯下青骢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溅起几点泥水。他举目远眺,只见茱萸湾水流湍急,漩涡暗涌,几艘小型货船在舵工的吆喝声中缓缓驶过,船工们赤着上身,喊着雄浑的号子,青筋在黝黑的臂膀上暴起。
“兵火之后,中外艰食,关中斗米千钱,百姓挼穗以给禁军,宫厨无兼时之积。”肃宗皇帝忧心忡忡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回响。自安史之乱以来,长安、洛阳两京迭遭兵燹,北方经济凋敝,关中粮食供应几近断绝。江淮虽未直接受战火蹂躏,富庶物产却因漕运不畅无法及时输往京师——这正是朝廷将整顿漕运的千斤重担压在他肩上的缘由。
此前,他已亲赴汴渠勘察。这条曾沟通南北的黄金水道,战乱中几近废弃,河道淤塞、堤岸崩塌,行船艰难。经他雷厉风行地组织抢修,征发民夫疏浚河道、加固堤防,汴渠总算恢复些许生机。但他深知,仅修复汴渠远远不够。江、汴、河、渭四条河流水性各异,如何将江南粮米安全高效地转运至长安太仓,是需通盘考量的系统难题。
“裴公昔日‘节级转输’之法,确有独到之处。”刘晏低声自语,目光投向远方。他说的是开元年间的裴耀卿——那位提出分段转运、沿河置仓的前辈。裴耀卿将漫长漕运路线分割为若干段,在各段交界处设仓,粮食运至便卸下储存,再由适应下段河道的船只与人员接运。此法曾大幅提升漕运效率,减少损耗。
“不过,裴公之法多针对黄河、汴水而言。”刘晏转头对身边判官韩洄说,“如今我们面临江、淮、汴、黄、渭数道水系,情况更复杂。水力不同,岂能一概而论?”
韩洄——这位后来成为宰相的能臣,此刻正任刘晏副手,闻言深以为然:“使君所言极是。长江浩瀚,邗沟曲折,汴水多淤,黄河湍急,渭水浅窄。若用同一种船只、同一批水手行遍全程,轻则效率低下,重则船毁人亡,损耗必大。”
刘晏点头,马鞭指向茱萸湾附近一处地势较高、土质坚实的开阔地带:“此处地势甚好,背山面水易守,且近深水码头。若在此建一座大仓,命名‘扬子仓’,如何?”
众人顺着马鞭所指望去,那片土地位于邗沟与长江交汇处不远,视野开阔,确是建仓的好地方。
“扬子仓?”韩洄眼中一亮,“使君是说,以此为起点,先集中江南各州征集的粮米?”
“正是。”刘晏语气肯定,“江南各州粮船,无论来自浙西、浙东还是淮南,皆可先汇集扬州,再转运至扬子仓。在此卸下粮食储存,再组织专门适应邗沟、淮水、汴水水性的船只与漕卒,将粮食运往汴渠入口。”
他顿了顿,声音因激动微微提高:“这便是我设想的‘缘水置仓,转相受给’之始——扬子仓,就是这转运链条的第一环!”
随行官员与河工纷纷点头称是。他们常年与漕运打交道,深知长途运输的苦楚。若能在扬州附近设这样一个总枢纽,不仅方便粮食集中分发,更能让熟悉长江水性的江南水手至此止步,无需再冒险驶入他们并不熟悉的北方河道。
“如此一来,江南的粮船便能迅速返航,不至于在北方河道久滞,白白耗费时日与粮饷。”一位老河工忍不住插话,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而负责后续航程的漕卒,便可专精于邗沟与汴水的航运,技艺必然愈发娴熟。”
刘晏对老河工的见解表示嘉许:“老丈所言极是。‘各随便宜,造运船,教漕卒’,这十二个字,正是我漕运改革的核心。船要适配水道,卒要精熟技艺。扬子仓的作用,正在于此。”
说干就干。刘晏当即下令,由韩洄负责,即刻组织人力物力,勘察地形、设计仓廒、征调民夫,着手修建扬子仓。他亲自绘制仓廒草图,要求库房必须通风、干燥、防火、防盗,墙体需用砖石砌筑,地面要铺设木板防潮。
与此同时,一项更为庞大的工程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督造漕船。
扬州舟厂,千艘巨舰济时艰
扬州城内,一处濒临长江的巨大船坞正紧张施工。这里原是隋代遗留的旧船场,刘晏将其扩建,征调江淮地区最优秀的造船工匠,设立了专门的督造官。
“每艘船的载量,务必达到千斛!”刘晏站在船坞旁,望着工匠们铺设龙骨,声音洪亮地对负责造船的将作监官员说道。一千斛,相当于一千担,在当时是相当惊人的数字。此前的漕船,载量多为二三百斛。
那将作监官员面露难色:“使君,千斛之船船体庞大,用料繁多,造价不菲。况且邗沟、汴水部分河段水浅,如此巨舰,恐怕有搁浅的风险。”
刘晏微微一笑:“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这般巨舰,本就不是为内河浅滩所设。它们的航行舞台,是从扬子仓到汴渠入口的这段航程,尤其是邗沟、淮水入汴之处,正需要大运量的船只来提升效率。至于吃水问题,我会下令疏浚关键河段,确保通行无阻。”
他走到一堆木料前,拿起一根坚实的楠木掂了掂分量:“造船用料必须上乘!工钱更要优厚!寻常工匠造船,官府给价多少?”
那官员据实禀报:“回使君,一般按木料与人工核算,时价约百缗一艘中型漕船。”
“百缗?”刘晏摇摇头,“太少了!如此克扣,工匠如何养家?又怎能用心造好船?我意,凡为转运司建造漕船,工钱加倍!”
“加倍?!”不仅那将作监官员,连周围的工匠们闻言都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加倍的工钱,意味着他们能过上更好的日子,能给家人添置新衣,能供孩子读书。
刘晏环视众工匠,朗声道:“诸位乡亲父老,国家正处艰难之际,漕运是重中之重。你们手中打造的,不是普通的船,是运送救命粮的方舟,是维系大唐命脉的血管!我刘晏向大家保证,凡参与造船者,工钱加倍支付,绝不拖欠!但有一条,所造之船必须坚固耐用,经得起风浪考验!若有偷工减料者,定严惩不贷!”
“使君英明!”“我等定当全力而为!”工匠们群情激昂,原本略显沉闷的船坞顿时充满干劲。他们望着刘晏坚毅的眼神,听着掷地有声的承诺,心中燃起了希望之火。
刘晏不仅提高工钱,还亲自参与船只设计。他依据不同河段的水文特点,对船体结构、船型、载重量都提出了具体要求。针对长江下游至扬州、再到汴渠入口的航程,他设计的漕船长百尺、宽十五尺,可载米千斛,称之为“歇艎支江船”。这种船船体坚固,吃水较深,适合在开阔水域航行。
为保证质量,刘晏还建立了严格的验收制度。每艘船造好后,他都会派亲信官员与经验丰富的老舟师共同检验,通过试水、载重等环节,确认无误后方才接收。对于造船过程中消耗的物料,他也要求精打细算,杜绝浪费。例如船上所用的纤绳,他规定必须用坚韧的麻绳,即便日后损坏,也不得随意丢弃,要收集起来当作柴火烧,真正做到物尽其用。
“使君,如此一来,造船成本固然增加不少,但船只质量也非往日可比。”韩洄有些担忧经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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