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藩镇财赋(2/2)

幽州马厩的苜蓿香

长庆元年暮春,卢龙节度使刘整站在蓟州马场的观马台上,五千匹河西骏马列成方阵,鼻孔喷出的白气在阳光下凝成彩虹。掌牧官递上的账簿还带着马汗的酸腥,羊皮纸边缘被苜蓿草染成淡绿色。

将军请看,掌牧官用狼毫指着账册,墨点溅在驼马纲三个字上,这五千匹是开元年间的种马后裔,每匹日食粟三斗。他突然掀开账册夹层,露出张绘制精美的舆图,上面用朱砂标出了从幽州到云州的十八处牧监。

刘整的马鞭轻叩栏杆,惊得马群扬起前蹄。去年冬天,他命人将代北运来的青盐销往契丹,换回的不仅是战马,还有三百车回鹘银器。此刻库房里,十五万匹征马正在踩踏苜蓿,蹄铁与青石碰撞的火星,点燃了堆积在墙角的干草——那是防备鞑靼突袭的烽燧引火物。

穆宗新立,行军司马张仲武突然从箭壶抽出支鸣镝,箭头映出库房里堆积如山的绢帛,这些贡品足够染红半个长安。远处传来银匠锻打的声音,他们正在将回鹘银器熔铸成铤,模具上卢龙节度府的字样被烧得通红,与三十年前韩宏在汴州用的竟是同一套。

驿舍残碑与州城残垣

大中十三年清明,进士温庭筠骑着瘦驴行至汴州驿站。坍塌的门楣上,睢阳馆三个残字还能辨认,苔藓覆盖的墙根处,半块开元年间的量碑斜插在瓦砾中。老驿卒用破碗端来粟米粥,碗沿豁口处还留着当年守军刻下的字。

相公可知,老驿卒用草绳捆扎着断碑,石屑簌簌落在《元和郡县志》上,这驿舍原是隋炀帝的行宫。他突然指向墙角的石槽,那里还留着马啃咬的痕迹——贞元年间,淮西节度使吴元济曾在此喂养过三千匹战马。

温庭筠的狼毫在麻纸上划过,将驿舍的柱础尺寸记入《乾巽子》。暮色降临时,他摸黑登上汴州城墙,雉堞间还能看见天宝年间夯筑的痕迹,砖缝里长出的枸杞藤上,挂着片残破的税钞,上面不夺农时四个字被雨水浸得模糊。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惊飞了城楼上的夜鹭。月光照在坍塌的角楼上,露出半块刻着开元通宝的钱范,范母中残留的铜锈,在夜色中闪着暗绿色的光,像极了杜甫诗中公私仓廪俱丰实的残影。

顾炎武的青史残简

康熙二十五年冬,顾炎武坐在华阴书斋里,面前摊着新购得的《通典》残卷。窗外的积雪映得书页泛白,其中《食货志》那页还粘着半片唐代税钞,二字在烛光下微微颤抖。

亭林先生请看,门生潘耒递上刚拓印的《汴州仓库记》,墨痕中还带着碑石的潮气,开元年间州郡留州比例是三成,建中后增至五成。他突然用朱笔圈出留州、送使、上供六字,旁边注着唐室不涸泽而渔。

顾炎武的手指抚过残碑拓片,宣州驿舍的柱础尺寸与苏州府学的明伦堂形成奇妙对照。去年在西安府城,他亲眼见过唐代漕渠遗址,堤岸夯土层里竟埋着半枚开元通宝。

此刻书案上,明代《驿递条例》与唐代《水部式》并置,后者记载的驿马刍粟标准,比前者高出整整三倍。

天下州城,顾炎武突然搁下笔,呵出的白气模糊了窗上的冰花,唯唐制最为宏阔。案头的《日知录》手稿在风中翻动,其中财聚则民散的朱批,正对着窗外那株从唐代城墙砖缝里长出的古槐,虬曲的枝干上,还挂着康熙年间驿卒晾晒的破棉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