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洛阳风月(2/2)

“大秦的琉璃到了。” 翻译官指着一艘三桅船大声呼喊。

阿罗憾眯起双眼,瞧见船舷上站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商人。

那人身着紫色丝绸长袍,腰间悬挂着一把镶嵌宝石的弯刀——十年前在亚历山大港见过的罗马商人,如今竟将船开到了洛阳。

四通市的风总是带着咸腥气味。阿罗憾踩着跳板登上甲板,看到船舱里堆满了橡木桶。桶里的葡萄酒散发着甜腻的香气,令他忆起故乡的椰枣树。

商人递过来一个水晶瓶,里面的橄榄油在阳光下闪烁着琥珀色的光芒,瓶底沉着几粒碾碎的沉香。

突然传来一阵铜锣声。阿罗憾看见一队官兵正从码头那头跑来,领头的校尉手里举着告示,上面用朱砂写着“海禁”二字。

码头上的商人们顿时炸开了锅,粟特人的骆驼嘶鸣着,波斯人的地毯被踩在脚下,香料和丝绸与尘土一同飞扬。

“天子要亲征柔然了。”翻译官凑到阿罗憾耳边说道。

他看见官兵们正在查封粮仓,麻袋里的粟米如金色的瀑布般倾泻而下。

去年冬天刚下过雪,北疆的粮草早已断绝,可洛阳城里的酒肆依旧夜夜笙歌,歌姬们的银钗上还挂着波斯的珍珠。

阿罗憾打开一个香料袋,肉桂的香气在海风中弥漫开来。

他回忆起年轻时穿越沙漠的日子,那时商队在绿洲里遇见一位高僧,高僧说东方有一座黄金城,城里的人用丝绸裹尸,用香料熏衣。

如今他站在这座城里,却看见城墙下堆积着饿死的乞丐,他们的骨头被野狗啃得发白。

夕阳沉入洛水之际,最后一艘波斯商船扬起了帆。

阿罗憾站在码头,望着白帆渐渐变成黑点。远处的龙门石窟传来钟声,石窟里的石佛垂着眼眸,看着商人们来来往往,看着货船上的丝绸和香料,在暮色里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邙山晚照

深秋时节,北邙山飘着冷雨,李老汉正在挖掘一座汉墓。

铁铲碰到青石板的清脆声响惊飞了墓顶的寒雀,雨丝混合着墓土的腥气,糊满了他的脸。

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身着皂衣的兵丁从山道上疾驰而下,手里的钢刀在雨幕中闪烁着寒光。

“又挖到好东西了?”带头的兵卒一脚踢翻了李老汉的竹筐。

陶俑的碎片和铜钱滚落出来,其中一枚五铢钱上还沾着朱砂——那是东汉时期的随葬品,如今却成了兵卒腰间的酒钱。

李老汉蜷缩在泥里,望着自己磨出血泡的双手,指甲缝里还嵌着两千年前的墓土。

邙山的风总是带着土腥气味。李老汉用袖子擦了擦脸,看见远处的洛阳城笼罩在雨雾之中。宫城里的琉璃瓦在云缝里闪烁着冷光,宛如一块碎在泥里的镜子。

昨天在山脚下的酒肆里,说书人讲述着石崇斗富的故事,说他把胡椒撒在地上,让奴婢们跪着捡,捡得慢的就要挨打。

突然传来一阵铃铛声。李老汉抬头望去,看见一队送葬的人群正往山上走去,灵柩上覆盖着紫色的棺罩,送葬的队伍里飘着无数白幡。

雨丝打湿 瞧着幡上的墨字,“大周皇帝之柩”几个字在风中瑟瑟颤动。

他忆起三个月前,这位刚篡位登基的皇帝还在宫中大宴群臣,如今却已化作北邙山上的新鬼。

李老汉继续挥动铁铲,青石板下露出一个陶罐。他撬开罐口的封泥,里面的谷种已然碳化,好似黑色的虫子蜷缩在罐底。

这不禁让他回想起年轻时在田里插秧的时光,那时的洛阳还没这么多坟墓,邙山上满是麦子,风吹过麦田,宛如金色的海浪。

暮色漫过山顶,雨停了。李老汉背着半筐陶片往山下走去,夕阳突然从云缝中漏出,为洛阳城镀上一层金箔。

他瞧见城里的酒肆又亮起灯火,歌姬的笑声随风飘上山来,与墓地里的磷火交织在一起,在暮色中织就一张迷离的网。

山道旁的石碑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李老汉认出那是一块北魏的墓碑,上面的字迹已然模糊,可碑额上的龙纹仍依稀可辨。

他想起今早挖出的那块墓志铭,上面写着“生于繁华,死于战乱”,墨迹早已渗入石缝,宛如一道凝固的血痕。

山下的炊烟升起,李老汉听见自家娃娃的哭声。

他加快脚步,看见村口的槐树下,老婆正抱着孩子四处张望。灶台上的陶罐咕嘟作响,里面煮着野菜粥,香气混合着墓土的腥气,在暮色中弥漫开来。

远处的洛阳城渐渐亮起万家灯火,宛如一片落入黑暗中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