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寺库藏金(1/2)

金像倾颓:北朝佛影下的财势与劫火

寺库藏金粟,梵音伴利声

北魏孝文帝太和年间的某个深秋,恒山深处的悬空寺迎来了一年中最为忙碌的时节之一。既非香客盈门,也非法事频仍,而是寺中“僧只粟”的放贷与收息进入了最后的期限。

晨钟暮鼓的庄严梵音尚未消散,寺侧一间毫不起眼的偏殿内,却已弥漫着与清冷山气格格不入的焦灼氛围。

殿内光线昏暗,正中供奉着一尊小巧的铜佛,佛前青烟袅袅,本应是静心之地,此刻却成了临时的“账房”。几个身着灰色僧袍的中年僧人,正围坐在一张宽大的木桌旁,桌上摊开着泛黄的账簿以及一叠叠写有字迹的木简、纸券。

为首的是寺中掌管僧只粟的维那僧法显,他面色平静,手指捻着佛珠,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账簿上的数字,时不时用低沉的声音向旁边负责具体事务的沙弥发问。

“山下张家庄的李四,所借僧只粟五十斛,约定秋收后加息三成归还,如今只送来三十斛,余下的呢?”法显的声音波澜不惊,却让旁边回话的沙弥打了个寒颤。

那沙弥嗫嚅着说:“回维那,李四家今年遭遇了蝗灾,地里收成不足三成,实在凑不齐……他哭着求告,说愿将家中唯一的耕牛抵押,来年开春若还不上,便任凭寺院处置。”

法显眉头微微一皱,捻珠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耕牛?秋收已过,冬耕未始,此时抵押耕牛,与断其生计有何不同?”

他沉吟片刻,并非出于同情,而是在盘算这头牛的价值与风险,“也罢,让他立个字据,将牛牵来寺中寄养,若开春仍不能还本付息,便将牛变卖抵债,差额仍需他补足。”

“是。”沙弥连忙记录下来。

另一个负责记录的僧人接着说道:“还有河西村的赵五,去年借的三十斛,今年利滚利已达四十五斛。他无力偿还,昨日竟带着妻儿逃走了,只留下一间破屋。”

法显眼中寒光一闪:“逃?他能逃到哪里去?

通知山下的寺户,去把他找回来!按照寺规,偿利过本,或翻改券契,他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也要把本利追回来!若实在无力偿还,便让他妻儿入寺为佛图户,世代服役,以抵债务。”

偏殿外,寒风裹挟着枯叶呼啸而过,仿佛在为那些因债务而家破人亡的贫民悲号。

谁能想到,当年朝廷设立僧只户、征收僧只粟,本意是“山林僧尼,随以给施;民有窘弊,亦即赈之”的善举,如今却成了寺院盘剥百姓、聚敛财富的工具。

那些本应救济贫民的谷物,在僧尼手中流转,生出了沉甸甸的利息,也生出了无数贫民的血泪。

“主司冒利,规取赢息,及其征责,不计水旱,或偿利过本,或翻改券契,侵蠹贫下,莫知纪极。细民嗟毒,岁月滋深。”

这段在后世史书中冰冷的记载,此 此刻,在这悬空寺的偏殿内外,正以无数鲜活且痛苦的方式上演着一幕幕悲剧。

借贷的贫民们,起初或许仅仅是为了熬过一时的难关,这难关或是天灾所致,或是人祸引发,又或是繁重的赋税徭役带来的重压。

他们怀揣着对佛陀慈悲的最后一丝幻想,踏入了庄严的寺院,却未曾料到,自己踏入的竟是另一个更难挣脱的牢笼。

当微薄的收成不足以偿还那利滚利的“驴打滚”债务时,他们别无他法,只能将自己的人身自由乃至子孙后代的命运,都抵押给了寺院。

二、附户盈寺宇,国用渐虚空

恒山脚下有一个小村庄,炊烟稀少,十室九空。村民王二狗,哦不,现在应该叫“慧能”了,正扛着沉重的锄头,在悬空寺的田地里埋头劳作。

汗水湿透了他身上粗糙的布衣,这布衣与寺中僧人的僧袍截然不同,是寺户的标志。几年前,他为了给病重的母亲治病,向悬空寺借了十斛僧只粟,利滚利下来,最终无力偿还,只得带着妻子儿女,举家投靠寺院,成了一名“寺户”。

成为寺户,意味着他们一家可以不再承担国家的赋税徭役,在当时繁重的苛政之下,这几乎是唯一的生路。寺院给了他们一间破旧的屋舍,分给一小块勉强维持生计的土地,代价却是他们全家的人身自由和无休止的劳役。

他的妻子要为寺中僧人洗衣做饭,女儿要去伺候那些地位较高的比丘尼,年幼的儿子则要去放牛、砍柴。而他自己,则从早到晚在寺院的田地里劳作,收成全部归寺院所有。

“慧能,快点干!日头都快落山了,这点活还没干完,今晚别想吃饭!”一个监工的僧人拿着藤鞭,厉声呵斥着。

慧能不敢抬头,只是默默地加快了挥动锄头的速度。他回忆起没入寺前的日子,虽然要缴纳沉重的租税,服各种苦役,但至少一家人还能团聚在一起,还有属于自己的一丝希望。

如今,他们虽然不至于饿死,却如同寺院土地上的石头,没有任何尊严和未来。

像慧能这样的寺户,在北朝的各大寺院中随处可见。除了因债务沦为寺户的贫民,还有许多人为了逃避国家的赋税和兵役,主动剃度出家,或托庇于寺院成为依附人口。“民有窘弊”,寺院不仅未能“赈之”,反而成了吸引流民、壮大自身的磁石。

至东魏、北齐之时,寺院势力达到了顶峰。“乃有缁衣之众,参半于平俗;黄服之徒,数过于正户。”长安城内外,梵刹林立,钟声相闻。

据《续高僧传》记载,当时寺院控制的人口竟达四百余万,其中仅附户(包括寺户、佛图户等)就有二百万之多,这是一个多么惊人的数字!

这意味着,国家直接掌控的纳税人口和劳动力,被硬生生割去了一大块。

长安城西的清禅寺,便是当时寺院经济实力的一个缩影。这座宏伟的寺院不仅拥有连片的肥沃土地 此地更有寺户七十余家,数百口人日夜为寺院辛勤劳作。

寺内库房充实,金银财宝、粮食布帛堆积如山。主持方丈出行时,仪仗规模堪比王侯,其威势甚至令一些朝廷官员都为之侧目。

“所以国给为此不充,王用因兹取乏。”

皇帝的内库空虚,朝廷的粮仓见底,边关将士的粮饷时常拖欠,而寺院却富得流油。这种强烈的对比,宛如熊熊烈火,灼烧着历代主政者的双眼。

他们目睹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寺院拔地而起,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口躲进寺院的庇护之下,国家的根基正被悄然侵蚀。

三、一纸禁令下,暗流仍汹涌

北魏孝文帝元宏,是一位励精图治、锐意改革的君主。他推行汉化政策,迁都洛阳,一系列举措都彰显出他非凡的远见与魄力。

面对日益膨胀的寺院势力,他并非毫无察觉。寺院拥有大量土地与人力,而寺户与僧尼又可免缴赋税、不服徭役,这直接致使国家税收锐减、兵源枯竭。孝文帝深知,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于是,一道道限制寺院势力的诏令从皇宫深处传出,试图给这匹脱缰的野马套上缰绳。

首先是对新建寺院进行严格管控。诏令规定:“如需新建寺院,须有五十僧人同驻一寺,并向政府申请获批,否则以违敕论罪。”这意味着,随意建寺的时代已然过去,每一座新寺院的诞生,都必须经过朝廷审批,且有最低规模限制,以此控制寺院数量。

同时,“建寺土地,如属侵盗官地,便需归还政府。”这一条直指寺院扩张中常出现的侵占官田、强夺民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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