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寒门悲愤(2/2)

“我听闻你们的皇帝,最近在修建新的宫殿?”阿罗憾抿着葡萄酒,目光扫过远处宫城的轮廓,“需要大理石吗?我可以从拜占庭运来最好的白色石料,价格比你们本地的青石便宜三成。”郦道元握紧藏在袖中的短刀,这把从父亲那里继承的武器,刀鞘早已磨损得破旧不堪。他忽然明白为何同窗们都说,如今建康城里最锋利的不是刀剑,而是商人的银钱。

当波斯商队消失在风雪中时,郦道元在雪地里发现了一枚掉落的玉佩。上面雕刻的饕餮纹显示这是皇室之物,而玉佩一角刻着的“湘”字,让他想起三个月前病逝的湘东王——那位以节俭着称的藩王,据说死后连一口像样的棺木都没有。雪越下越大,他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玉质竟比怀里的麦饼还要刺骨。

朝堂之上的暗流涌动

太极殿早朝的钟声尚未敲响,吏部尚书张缵已在殿外廊下徘徊。他望着殿角那只新换的铜鹤香炉,里面焚烧的龙脑香比去年增加了三倍。这种由少府监专门供应的香料,如今在西市的售价已足够普通农户十年的用度。廊柱上新贴的《禁奢靡诏》墨迹未干,而他靴底绣着的暗纹,用的却是本该上缴国库的金线。

“张尚书似乎心事重重?”礼部尚书徐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以清廉着称的老臣,此刻正用一方普通的麻布手帕擦拭朝笏。他注意到张缵官袍下摆沾着的泥点——尚书大人昨日必定又是去了城南的商区,那里的富商们最近正在争夺开凿通济渠的特许权。

张缵转转身之际,恰好看见两名小黄门抬着一个硕大的琉璃瓶经过。瓶中插着七支由西域进贡的“夜合花”,每一支都价值百金。他忆起昨日收到的密报:负责皇家贡品采办的少府监,上个月竟私自将五十匹火浣布卖给了西市的商人。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位少府监正是皇帝的小舅子、中军将军袁昂的嫡子袁君正。

“徐尚书可知道,昨日北境传来急报?”张缵压低声音,目光扫视着周围侍立的内侍,“北魏正在修复淮河沿线的十二座戍堡,中山王元英麾下已集结了五万骑兵。”徐勉轻抚着花白的胡须,朝笏上雕刻的苍玉圭角已被摩挲得十分光滑。他望着殿内悬挂的巨大舆图,上面标注的南朝疆域,比宋齐时期缩小了近四分之一。

晨钟敲响之时,官员们依照品级依次进入太极殿。张缵走在文官队列中,看着前面几位同僚腰间悬挂的玉佩——这些本应彰显身份的礼器,如今竟成了商人财富的象征。吏部侍郎王筠的羊脂白玉佩,上个月刚在西市“宝昌号”见过同款;而度支尚书萧子显那条翡翠带钩,据说是波斯商人用三船胡椒换来的珍品。

当梁武帝萧衍身着衮龙袍登上御座时,整个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这位已年近六旬的皇帝,鬓角虽已染上白霜,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他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最后停留在御史中丞任昉身上:“任爱卿前日所奏富商捐官之事,朕已责令有关部门彻查,然而捐输之制乃是国家的权宜之计,不可因噎废食。但若官爵可以买卖,法纪又将何在?朕昨夜思索此事,竟难以入眠。”说罢,袖中滑落一纸名录,正是近日捐官的三十七人姓名,其中半数出自西州豪族。任昉快步上前拾起,瞥见末页赫然列着袁君正之名,心中不禁一凛,却见皇帝神色如常,似乎早已洞悉一切。大殿外风雪愈发猛烈,琉璃瓶中的夜合花悄然掉落了一支。

花瓣坠入琉璃瓶底的瞬间,张缵瞥见袁君正蟒袍下摆的金线纹路与名录笔迹竟如出一辙。殿角铜壶滴漏的声响中,萧衍忽然轻笑一声:“昔年谢家玉树,如今却成了市井商贩——可笑不可笑?”满朝文武都垂首屏息,唯有徐勉将麻布手帕覆上朝笏,压住那道新添的裂痕。风雪撞击着宫檐的铁马,七支夜合花齐齐颤动,恰似边关十二戍堡烽火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