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南朝商旅(1/2)

南朝金粉录:商旅繁,耕夫少

第一章 朱雀航下千舟过 台城内外贾声喧

(一)

时值暮春,建康城外秦淮河面上的薄雾尚未散尽,朱雀航下已是樯橹林立,千帆竞逐。晨光熹微中,满载着吴郡丝绸的乌篷船正缓缓驶过桃叶渡,船头站着的商贾赵庆之不时抬手擦拭额头汗珠——这已是他本月第三次往返于建康与吴郡之间。自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以来,这条黄金水道上的商船十年间翻了三倍,如今连深夜都能听见船夫的号子声穿透薄雾,在两岸的酒肆歌楼间回荡。

赵郎快看!那不是徐常侍家的船队?船夫老周突然指向下游。赵庆之顺着他皲裂的手指望去,只见二十余艘双桅大船正鼓帆而来,船头高挑的青雀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最前一艘甲板上,几个仆役正将成捆的竹简抛入水中,溅起的水花惊飞了芦苇丛中的白鹭。

何止徐常侍,赵庆之眯起眼清点着船帆,那艘挂紫绫幡的是王家的漕船,舱里定是会稽来的明前茶。还有那乌木桅杆配铜锚的,必是波斯胡商阿罗憾的香料船——你瞧船尾堆着的紫檀木,在朝阳下泛着血一样的光。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上个月北朝派来的使者,在乐游苑看见秦淮河面的商船遮蔽天日,回去跟拓跋焘说南朝人都不种地了,引得鲜卑贵族们笑掉了大牙。

老周嘿嘿笑起来,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去年我给瓦官寺运砖,亲眼见着寺门前的菜畦都改成了货栈。住持慧深大师还说什么众生皆苦,唯有布施贸易可得解脱,末了却让小沙弥把化缘来的稻谷都拿去换了西域的琉璃珠子。

说话间,船队已抵朱雀门。城门下的税吏正踮脚清点徐常侍的货船,他腰间悬挂的铜鱼袋随着动作叮当作响——那是上个月刚从市舶司买来的从九品校尉衔,花了整整五十匹蜀锦。税吏身后,十几个脚夫正扛着成匹的白叠布往秤上放,粗麻编织的号衣后背印着台城邸阁四个朱字。

又是一千石!围观的小贩们发出啧啧惊叹。赵庆之注意到脚夫们的草鞋都磨穿了底,露出的脚趾在青石板上蜷曲着,像是深秋冻僵的蚕蛹。不远处,几个农人打扮的汉子正蹲在墙根啃着麦饼,他们破旧的襦裙下摆还沾着泥浆,望着那些被扛进官邸的布匹,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朝阳的碎金。

(二)

台城东侧的兰台寺内,着作郎王僧孺正对着满桌的简牍唉声叹气。窗外传来的市井喧嚣像潮水般涌进窗棂,卖胡饼的吆喝声、波斯商队的驼铃声、还有市侩们讨价还价的争吵声,搅得他连《宋书·食货志》都写不下去。案头摊着的《晋纪》里,干宝写下的荆扬晏安,户口殷实被他用朱笔圈了又圈,墨迹层层叠叠几乎要透到背面。

彦升兄又在忧国忧民?吏部尚书谢朓披着件月白锦袍推门而入,腰间蹀躞带上挂着的昆仑玉柄麈尾轻轻晃动。他刚从张贵妃的金明池宴上回来,袖中还残留着郁金香的香气,昨日见孔尚书家的船队入港,光胡椒就卸了二十车,你那《东宫新记》若能题上孔氏商舶四字,印书的蜀纸钱都省了。

王僧孺猛地将笔拍在砚台上,墨汁溅到了谢朓新做的乌皮靴:玄晖可知?去年吴兴大水,颗粒无收,可朝廷仍要按旧额征调绢帛。我上月巡行三吴,见会稽良田十去其五,尽改成了桑园货栈!他抓起案头的《颜氏家训》,指着其中江南朝士,因晋中兴南渡江,卒为羁旅,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资俸禄而食耳那段,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如今连士族子弟都在秦淮河边开起了邸店,你让那些耕夫日少的百姓如何活命?

谢朓却笑着从袖中取出片龙脑香含在嘴里:彦升兄莫急。今早我去东宫,见太子正与波斯胡商论价,一颗鸽卵大的夜明珠便抵得上十户中等人家的家产。再说你看这龙脑香,三吴农户种一年稻子,还换不来指甲盖大的一块呢。他忽然压低声音,听闻上个月广州刺史献了颗径寸明珠,陛下当即把华林园的良田五百亩赏了他——你说这田是种稻子划算,还是养珠划算?

王僧孺望着窗外飞过的一行白鹭,它们掠过的地方原本是片膏腴稻田,如今已立起了数十间库房。库房门前挂着的陈记布庄幡子在风中摇摆,恍惚间竟像是无数个字在眼前跳跃。

(三)

暮色四合时,秦淮河两岸已是灯火如昼。停泊在朱雀航下的商船纷纷点亮舷灯,星星点点的光晕映在水面上,与两岸青楼的纱灯连成一片流动的星河。赵庆之站在晚晴楼三楼的雅间里,看着楼下小贩们挑着担子穿梭于人群,竹筐里的糖饼冒着热气,混着胡姬酒肆飘来的烤羊肉香气,在潮湿的空气中发酵成令人微醺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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