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两汉盐铁(1/2)
盐铁之利:两汉盐政与制盐风云
长安城,大农令官署。烛火摇曳,映照着墙上悬挂的天下盐池图。
晨曦微露,桑弘羊手中捧着一份来自胶东郡的盐税簿册,眉头微蹙。窗外,是帝国都城的喧嚣,而他的思绪,却早已飘向了帝国漫长的海岸线上,那些星罗棋布的盐场,以及更久远的过去。
“即山鼓铸,就海煮盐……”他低声念着,仿佛看到了汉初那些豪商巨贾,凭借着一纸许可,便将山海之利尽收囊中。那时的盐政,远非今日这般严苛。秦祚虽短,其盐铁官的设置却为汉所承。只是高祖定天下,百废待兴,为休养生息,也为笼络人心,对盐铁之利采取了颇为宽松的“包商制”。民间富商得以专其利,煮海为盐者坐拥巨资,富可敌国,田宅遍于郡县,车马塞于通途。然利归豪强,国用匮乏,边防日绌,遂有武帝变革之策。
所谓包商,便是由富豪之家,如临邛卓氏、南阳孔氏之流,向政府缴纳一笔“山泽税”,取得经营许可,便可“即山鼓铸,就海煮盐”。他们招募流民,役使工匠,在海边“煮海水为盐”,在山中“鼓铸煮盐”,利润丰厚,富可敌国。政府坐收其利,虽不直接经营,却也得了一笔稳定的财源。桑弘羊指尖划过簿册上的数字,这数字虽逐年增长,却远不及他心中所期望的帝国应得之利。他深知,这些盐商巨富,如同附在帝国肌体上的硕鼠,吞噬着本该充盈国库的膏腴。如今朝廷设盐官,置牢盆,收其器物,断其私铸,将煮盐之权收归官府,民户但采卤输官,由官府统制产销。
然而,这并非汉初盐政的全貌。桑弘羊的目光转向了地图上东南方的吴国故地。景帝年间的“七国之乱”,那冲天的烽火仿佛仍在眼前。其中,吴王刘濞之所以敢率先发难,凭恃的,便是“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饶足”的雄厚实力。诸侯王自置盐官,自行煮盐,不仅垄断了一方盐利,充实了藩国的府库,更隐隐威胁着中央的权威。那是一段中央与地方就盐利展开激烈博弈的岁月,盐,在那时,已不仅仅是调味品,更是权力与财富的象征。直至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中央集权日臻完备,方才将盐铁之利彻底收归中央。
“大人,御史大夫那边遣人来问,关于盐铁官营的条陈,何时能呈上?”属吏的声音打断了桑弘羊的沉思。明日午时前必达。桑弘羊抬眼望向案头堆积如山的盐务奏报,目光沉静而坚定。他提笔蘸墨,在竹简上写下第一行字:“盐铁之利,关乎国本,不可假手豪民。”烛火摇曳,映着他清瘦的侧影,思绪再度沉入那场贯穿数十年的利权之争。他知道,明日呈上的不仅是一纸条陈,更是一柄削藩镇、充府库、固皇权的利剑。官营之策一旦推行,海内盐利将尽归天子,再无诸侯恃盐自重之患。
他深吸一口气,将思绪拉回现实:“快了。告诉御史大夫,不出三日,必有定案。”
桑弘羊心中清楚,他即将推动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他要将盐利牢牢掌控在中央政府手中,效仿的,正是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那石破天惊的举措——收回豪强所占有的盐田,由政府自行组织煮盐、转运、销售,“完全不假商贾之手”。那是一个何等气魄的时代!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拓土千里,军费开支浩繁如天文数字。正是盐铁官营这一“寓税于价”的巧妙制度,为帝国的赫赫武功提供了坚实的经济基础。如今,边患未靖,国用依然拮据,盐利岂容豪强分润?他提笔蘸墨,于竹简上疾书:“盐者,国之重器,民之命脉。今私煮不禁,则豪强日盛,国库日虚。宜设盐官,置吏治之,募工煮盐,官收官运官销。”字字如刀,刻下中央集权的铁律。
武帝太初元年,大农令更名为大司农,其下专设两丞,一管盐政,一管铁政。帝国境内,凡产盐之地,如渤海之滨、河东盐池、巴蜀盐井,皆设均输盐铁官,由朝廷直接选派干练官吏前往主持。从盐田的开辟、盐工的征募,到食盐的熬煮、运输乃至最终的售卖,每一个环节都置于中央政府的严密掌控之下。这一盐铁专卖之制,自元狩四年始,直至平帝元始五年(公元5年),竟“推行了125年之久”,贯穿了西汉中后期的大部分岁月,如同一根主动脉,源源不断地为汉帝国输送着生命之血。
其间,虽有王莽新朝的短暂更迭,盐法略有调整,曾命县官售盐,却也未能完全禁绝民营,呈现出一种部分专卖、部分民营的复杂局面。但总体而言,盐之利,始终是历代统治者无法忽视的蛋糕。即便是到了东汉章帝时期,一旦遭遇军费开支浩大的困境,朝廷首先想到的,依然是“由官府煮盐,全部专卖”这一立竿见影的筹款之法。
只是,桑弘羊也明白,时移世易。光武中兴,定都洛阳,东汉初年,百废待兴,统治者采取了与民休息的政策。盐政也随之发生了显着变化。光武帝刘秀下令,凡郡县产盐多者,均设盐官,但其职责已不复西汉的全面垄断经营,而主要是“主持盐税”。盐官的地位,也与县令(长)等同。这意味着,东汉的盐务,已“改由地方政府统理,而再由中央向地方征税”。概括而言,“西汉由中央直接管盐政,以专卖为主;东汉由地方政府分别管盐,以征税为主”。这其间的反复与调整,无不折射出帝国财政的松紧、中央与地方权力的消长,以及统治者在国计与民生之间寻求的微妙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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