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王莽改制（1/2）

理想与现实的裂痕

建元年间的余晖早已散尽，汉武帝刘彻的雄才大略与后宫风流，都已化作未央宫深处的陈年旧闻。如今的大汉，龙椅上坐着的是年仅十九岁的哀帝刘欣，一个尚未完全褪去少年青涩，却已被朝堂暗流与外戚势力裹挟的君主。而在这权力格局微妙的时刻，一个身影正迅速崛起，他便是新都侯、大司马王莽。他谦恭有礼，散尽家财以济贫民，甚至令儿子因私过而伏法，以此博得朝野清名。他借哀帝之名推行新政，罢乐府以省浮费，抑奢侈以正风俗，更议田宅奴婢之限，欲行均田以安黎庶。

时年三十八岁的王莽，面容清癯，眼神中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甚相符的深沉与执着。凭借着王家累世的功勋与他个人“恭俭孝友”的声名，他一步步登上了大司马的高位，成为帝国举足轻重的人物。哀帝年少，王莽得以借天子之名，行其抱负之实，一场旨在扭转乾坤、重塑社会秩序的改革，悄然拉开了序幕。他推行的“王田制”，欲恢复古时井田之法，将全国田地收归国有，按人口平均分配，禁止私相买卖。然豪强地主积怨甚深，地方官吏阳奉阴违，民虽得名田而无实利，耕作反受拘束。

加之法令严苛，执行急迫，百姓苦之。王田制推行未及数载，民间田产纷争四起，农事荒废，粮价反涨。本欲均平贫富，终致民不聊生。王莽又行“私属制”，禁奴婢买卖，欲以仁政化天下，然此举骤绝豪族之利，奴仆无所依归，生计反困。

王莽深知，自武帝以来，大汉虽表面强盛，内里却已弊病丛生。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奴婢买卖盛行，人性尊严荡然无存；官吏贪腐，与民争利，国库虚耗。他痛心疾首，视此为周公再世、拨乱反正的时机已到。他欲以复古为名，行变革之实，将《周礼》奉为治国圭臬，依古制设官分职，行“六筦之令”以控盐铁酒币山泽之利，试图重掌国计民生。他改革币制，屡次更易五铢钱，新铸刀币、布币，名目繁多，民不便用，商贾为之阻滞。

其初，整饬吏治，示民以俭。 王莽首先将矛头指向了官僚集团的奢靡之风与特权。他借哀帝之名下诏：“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山林川泽不以封，以蕃屏京师，而各守其职。今列侯、公主、诸侯王，多逾规制，广占田宅，蓄养奴婢，甚者至数百上千，与民争利，有伤风化。自今而后，诸侯王奴婢不得过二百人，列侯、公主不得过百人，关内侯、吏民不得过三十人。

过限者，其奴婢一律免为庶人。郡国所献珍禽异兽，靡费钱粮，非治国之急，宜悉罢之。”诏令既出，贵戚震恐，然迫于王莽威势，不敢公然违抗。王莽又令官员服饰车马皆从简朴，禁用金玉之饰，违者夺俸或罢官。一时间，京师清议称颂，庶民望风而悦。王莽身先士卒，带头将自家田宅让出百亩以补贫户，妻儿衣不曳地、食不重味，其清廉之名愈着，朝野翕然称贤。

此诏一出，朝野震动。那些早已习惯了奢靡生活的权贵们，尤其是王莽自己的家族——曾权倾一时的“五侯”之后，虽已权势稍衰，但余威尚存，生活依旧奢华无度——对此怨声载道。他们惊讶地发现，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克己复礼的大司马，竟对自己人也毫不留情。

然而，人们很快便察觉到一丝异样：王莽家族自身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响，他本人更是以清廉自居，赏赐所得多用于赈济宗族、结交名士，愈发显得高风亮节。一时间，“限制了别人，丰富了自己”的私下议论，开始在京城的茶楼酒肆间流传。朝中清流初时多赞其举，然久之亦觉矫枉过正。民间疾苦未苏，而法令日繁，吏缘为奸。百姓既困于新币之更易，又迫于奴婢限数之严，富者怨其财不得聚，贫者苦于生计无门。

王莽虽持身以正，然所行之事渐失人心，昔日称贤之声，竟化为窃议与冷笑。变革本为救弊，却因泥古不化、操之过急，反成扰民之政。

紧接着，更为激进的政策出台了。王莽痛感贫富悬殊之苦，决心“齐众庶，抑并兼”，他力主恢复上古的“井田制”精神，颁布了着名的“王田令”与“私属令”，严禁私人买卖土地与奴婢。诏书曰：“天地之性人为贵，其杀奴婢，不得减罪。”“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属，皆不得买卖。”这道诏令，无疑闪耀着人性的光辉，试图将奴婢从“会说话的工具”重新定义为“人”，体现了对基本人权的尊重，其立意不可谓不高远。

然而，理想在现实面前，往往不堪一击。当时的社会经济命脉，早已牢牢掌握在那些“富民”豪强手中，他们既是土地的所有者，也是奴婢的主要占有者。王莽的政令，无疑触动了他们最根本的利益。他们或明或暗地抵制，或阳奉阴违，或巧取豪夺依旧。缺乏强大的执行力与坚实的社会基础，这道充满善意的诏令，最终流于一纸空文。

百姓们并未得到承诺的土地与自由，反而看到王莽家族依旧煊赫，对这位大司马的期望与信任，悄然蒙上了一层阴影。更令人心寒的是，新币改革接踵而至，五物六名二十八品的复杂货币体系令人无所适从，民间交易几近瘫痪，百姓怨声载道。新币兑换屡屡折损，民财为之凋敝，商贾不行，农夫弃耒而叹。每易一钱，如割一肉，贫者愈困，富者愈怨。市井萧条，百姓赖以维生的丝帛交易亦被官府强行征用，通货膨胀如野火蔓延。

哀帝在位短暂，随后平帝继位，王莽权势日隆，由大司马而安汉公，再到“假皇帝”，最终于初始元年（公元8年），废孺子婴，自立为帝，国号“新”。从大司马到皇帝，不足二十年，王莽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推行他心中的“理想国”蓝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