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暗礁潜流(1/2)

崇祯二年八月中旬,漕运总督驻节之地,淮安。

虽已入秋,但漕督衙门后堂的书房内,依旧闷热难当。冰鉴里残余的冰块散发着丝丝凉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烦闷。

漕运总督李待问,年过五旬,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因常年总理天下漕务而显得锐利且布满血丝。

此刻,他正背着手,在铺着厚重青砖的地面上缓缓踱步,官袍的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他的眉头紧锁,目光不时落在书案上那几份摊开的文书上——一份是他月前亲笔起草、关于“试造新式漕船并擢拔专才”的奏疏副本;

另一份是巡漕御史王邦柱数日前从大名府发回的密函;还有几份,则是来自京中不同渠道、语焉不详的反馈抄件。

房门被轻轻叩响,长随禀报:“部堂,王御史到了。”

“请他进来。”李待问停步,转身面向房门。

王邦柱快步走入,依旧是那副御史特有的肃穆神情,但眉宇间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困惑。

他先向李待问行了礼,目光随即也落在了书案那些文书上。

“坐吧,维桢(王邦柱字)。”

李待问抬手示意,自己也回到书案后坐下,没有过多寒暄,“你这次去大名也住了些时日,卢象升那边,还有那卢象关的庄园(基地),近况如何?”

王邦柱在下首坐定,略一沉吟,回道:“回部堂,大名府路港工程已全面动工,卢象升督办甚力,元城县及卢象关的执行也颇见章法。

招募的流民匠户已逾千数,秩序尚可。那庄园……水泥产出稳定,道路修造神速。

还有,高产作物长势颇佳,很快便可收获,若真有传闻之产量,必是大利。庄内其他新奇事物繁多,大棚、铁牛、抽水机……至于那新式漕船……”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卢象关的船队往来南北,效率确实惊人。下官回程时,曾特意留意,其船逆水之速,仍远超寻常漕船。且装卸有奇械辅助,码头秩序井然。”

李待问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王邦柱的汇报,与他之前派出的其他眼线传回的消息大致吻合,甚至更为具体。

卢象关展现出的能力,尤其是那种超越时代的技术和组织力,让他这个掌天下漕脉的重臣,心情极为复杂。

一方面,是难以抑制的震撼与渴望。他是实务官,太清楚漕运对于大明帝国意味着什么——是血脉,是命门。

每年数百万石粮饷的北运,牵动着九边安危、京师存续。而漕运之弊,积重难返:运军疲敝、漕船朽坏、河道淤塞、沿途损耗盘剥……任何能提升效率、减少损耗的方法,都如同久旱甘霖。

卢象关的无帆快船、高效装卸,乃至其基地所展现的规划与执行力,都像是一把锋利的钥匙,似乎能捅开锈死已久的漕运困局。

但另一方面,是深如寒潭的顾虑与阻力。这把钥匙,太新,太奇,来历太模糊。

“维桢,”

李待问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与紫垣(李若星字)都亲眼见过那船,那水泥,那‘大棚’。确为奇技,亦有实利。

老夫与紫垣月前分别上书,请于江南船厂试造此类新船,并因卢象关通晓此技,谙熟营造,提请陛下破格简拔其为工部都水司机械舟车局主事(正六品),专司此类新式舟车器械之改良、监造。

本以为,陛下正忧心国用,锐意振作,或可允准。如今看来……”

他指了指案上那些抄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王邦柱身体微微前倾:“部堂,京中……阻力很大?”

“何止是大。”

李待问苦笑,“奏疏递上去,如石沉大海。通政司转呈后,便没了下文。老夫通过私谊打听,方知票拟到了内阁,便起了争议。”

“争议何在?”

王邦柱追问。他虽为巡漕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但对中枢决策的细节,了解并不如李待问深入。

李待问眼神微冷:“首要是‘奇技淫巧,惑乱人心’之论。都察院有御史闻风而动,已准备上本,言‘无帆自动,非妖即怪’,‘聚敛流民,私筑坞堡,其心叵测’。

将卢象关所为,与汉之巫蛊、唐之妖僧相提并论,攻讦老夫‘不务正业,惑于妖人’,提请陛下严查卢氏兄弟,并治老夫失察妄奏之罪。”

王邦柱倒吸一口凉气。这帽子扣得太大,也太毒。一旦坐实,不仅卢象关兄弟性命难保,连李待问的仕途乃至身家都可能受到牵连。

他急道:“此纯属诬蔑!部堂与下官皆亲眼所见,那船、那物,虽有奇处,但绝非妖术,实乃机巧之力,于国于民大有裨益!卢象升在地方官声颇佳,卢象关亦只是营商造物,何来‘其心叵测’?”

“眼见为实,然众口铄金。”

李待问摇摇头,“更麻烦的,还在后面。工部内部,便有不同声音。”

“工部?”

王邦柱不解,“推广新技,本属工部分内之事,何故反对?”

李待问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一抹深意:“维桢,你久在地方,对部院积弊或未尽知。工部都水司,掌天下川泽、陂池、河渠、舟楫、桥梁之政。

机械舟车局虽非显要,但涉及舟车制造、物料采买,亦是油水之地。凭空多出一个‘主事’,且是专司这等闻所未闻的‘新式’器械,这意味着什么?”

王邦柱恍然:“动了别人的盘子?”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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