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冰层裂痕(2/2)

洛景修走到窗边,推开支摘窗。夜风带着桂花香气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心头那团乱麻。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大婚夜。红烛高烧,她顶着盖头坐在床沿,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抠着嫁衣袖口。

他掀开盖头时,她抬头看他,眼神很平静,没有期待,也没有畏惧。

像早已认命。那时他在想什么?

哦,在想——又是个被家族塞进来的麻烦。

所以他冷着她,避着她,当她不存存。他以为这样就能划清界限,保住自己那点可笑的自尊。

可三年后,这个被他当成麻烦的女人,却成了唯一站在他身边的人。讽刺。太讽刺了。

洛景修抬手,按住额角。那里一跳一跳地疼,像有根针在扎。

肩上也在疼,失血带来的眩晕还没完全消退。

可他不想睡。一闭眼,就是她转身离开时,眼底那片死寂。

像有什么东西,碎了。钟夏夏回到自己院落,没点灯。

她摸黑走到桌边,坐下。黑暗中,只有窗外透进来的那点月光,勉强勾勒出家具轮廓。

空气里有淡淡药味,是她脸上擦伤涂的药膏,还没散尽。她抬手,碰了碰脸颊。

伤口结痂了,摸上去有点硬,有点痒。可比起心口那点疼,根本不算什么。

苦肉计。原来在他眼里,她做的一切,都可能是算计。

钟夏夏扯了扯嘴角,想笑,可眼眶忽然一热。她慌忙低头,把脸埋进掌心。眼泪掉下来,砸在手背,温热,又很快变凉。

她哭什么?不该哭的。这三年,什么委屈没受过?娘家冷眼,婆家刁难,还有他刻意的漠视——她都没哭过。

可今天,就因为他一句话,她哭了。像个傻子。窗外传来猫叫,凄厉一声,又很快消失。

钟夏夏抬起头,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不能软弱,不能退缩,因为没人会心疼。

从来都是一个人。以后也是。她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她的脸,苍白,眼下青黑,那道擦伤在月光下格外刺眼。她盯着镜中人,看了很久。

然后抬手,解开发髻。长发散下来,披在肩头,像道黑色瀑布。

她拿起梳子,一下下梳通头发,动作很慢,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脑子里却在飞快运转。今天金殿上那些证据,虽然暂时压下了指控,可还不够。幕后那个人还没露面,洛景修的危机还没解除。

她得继续查。查兵部,查那个所谓的通敌密信,查所有可能牵连进来的人。

还有……查洛景修书房里,有没有内鬼。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她指尖顿了顿。

如果真有内鬼,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身边没一个可信的人,意味着这三年,他可能一直活在监视里。

难怪他那么多疑。原来不是天生冷硬,是被逼出来的。

钟夏夏放下梳子,走到书架前。她从最底层抽出一本账册,翻开。

这不是普通账册,是她这三年来,暗中记下的所有“人情往来”。

谁欠她钱,谁欠她情,谁有把柄在她手里——一清二楚。

她翻到“兵部”那页。上面记着七个名字,官职从主事到侍郎都有。

这些都是她这些年,用钱、用手段、甚至用威胁,一点点攒下的棋子。

现在,该用上了。钟夏夏拿起笔,蘸墨,在其中三个名字上画了圈。

这三个人,一个管着军情传递,一个管着粮草调度,还有一个……是李尚书的远房侄子。

她得从他们嘴里,撬出点东西。窗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像猫踩过屋瓦。钟夏夏猛地合上账册,塞回书架底层。她走到门边,贴着门板细听。

脚步声停在门外。“谁?”她问。

“是我。”洛景修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有些闷。

钟夏夏心跳漏了一拍。她没开门,只问:“有事?”外面沉默片刻。

“你的手腕……”洛景修说,“我带了药膏。”

钟夏夏低头,看向自己手腕。那圈红痕还在,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其实不疼了,只是看着吓人。

“不用。”她说。又是一阵沉默。

钟夏夏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很轻,很沉,像在压抑什么。她握紧门把手,指尖冰凉。

“钟夏夏。”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很认真。

“嗯?”

“刚才……对不起。”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巨石砸进湖心。钟夏夏喉咙发紧。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能听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不该怀疑你。”洛景修声音很低,“更不该说……那是苦肉计。”

顿了顿,他补充。“我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有人为他拼命。不习惯有人站在他这边。更不习惯……去相信。

钟夏夏闭上眼,心口那点疼,忽然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像委屈,像释然,又像……无奈。

“洛景修,”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外面传来一声低笑。

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知道。”他说,“很多人都这么说。”

钟夏夏也笑了。笑意很淡,却真实。她拉开门。

月光涌进来,照亮门外站着的人。洛景修还穿着那身月白常服,肩伤处简单包扎过,脸色依旧苍白。他手里拿着个小瓷瓶,看见她,递过来。

“药膏。”他说,“治淤青的。”

钟夏夏接过。瓷瓶触手温热,显然在他掌心握了很久。她摩挲着瓶身,上面有细密花纹,像他掌心的茧。

“谢谢。”她说。洛景修点头,却没走。

两人站在门里门外,月光洒在中间,像条银河。空气里有种微妙的安静,不再紧绷,也不再疏离。

像冰层裂开,底下不是深渊。是涌动的暗流,也是……不敢承认的暖意。

“那个……”洛景修忽然开口,“明天……你还去金殿吗?”

钟夏夏抬眼看他。“去。”她说,“事情还没完。”

“我也去。”洛景修说,“我的事,不能总让你一个人扛。”

话说得很轻,却像誓言。钟夏夏心脏猛地一跳。

她看着他眼睛,那里不再是一片冰,而是融化的春水,映着月光,也映着她的倒影。

“好。”她听见自己说,“一起去。”洛景修笑了。

这次笑意抵达眼底,像冰雪初融,露出底下那片柔软。

“那……早点休息。”他说,“明天还有场硬仗。”

“你也是。”钟夏夏说,“伤口别碰水。”

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移开视线。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滋长,微弱,却顽强,像石缝里钻出的新芽。

洛景修转身离开。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回廊尽头。

钟夏夏站在门口,看着他背影彻底消失,才关上门。

她靠在门板上,握紧手里那个瓷瓶。

瓶身还残留他的体温,一点点渗进她掌心,也渗进她心里。

原来冰山底下,不是石头。是滚烫岩浆。而她,不小心窥见了一角。

窗外传来虫鸣,清脆,悠长。夜色更深了。而她和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