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破碎妆匣(1/2)
账房门被推开时,陈掌柜正往怀里塞账本。
动作僵在半空。
钟夏夏立在门口,狐裘大氅雪白毛领衬得她脸色冰冷。身后跟着洛景修,深青常服下肌肉紧绷,手按在剑柄上。
“陈掌柜,”钟夏夏缓步走进来,“早啊。”
声音轻飘飘的,落在死寂账房里像落雪。
陈掌柜六十出头,胖脸上堆着笑,眼底却闪着精光。他身后站着两个壮汉,短打劲装,腰间鼓囊囊显然藏着家伙。
“东家来得真早。”陈掌柜松开账本,搓了搓手,“正好,老朽有事禀报……”
“不急。”钟夏夏走到主位坐下,解下大氅搭在椅背,“先说说昨晚。”
屋内温度骤降。
两个壮汉交换眼色,手指摸向腰间。洛景修往前半步,挡住钟夏夏半边身子,剑鞘轻磕桌沿。
“咚”一声闷响。
陈掌柜额头渗汗:“昨、昨晚?老朽在家歇着……”
“是么。”钟夏夏端起桌上冷茶,指尖摩挲杯沿,“那我卧房里那个贼,是谁派的?”
茶杯重重搁下。茶水溅出,在桌面晕开深色水渍。
“东家这话……”陈掌柜干笑,“老朽听不懂。”
“听不懂?”钟夏夏抬眼,眸光似刀,“需要我把人提过来,当面跟你对质?”
她话音未落,账房外传来拖拽声。
昨夜被擒那个男人被两个护卫架进来,脖子缠着厚厚绷带,血已渗透白布。他看见陈掌柜,腿一软跪倒在地。
“掌柜的……救我……”陈掌柜脸色煞白。
钟夏夏站起身,走到那男人面前,俯视他:“昨夜你说,是陈掌柜派你去偷真账册。”
“是……是……”
“现在陈掌柜说他听不懂。”钟夏夏侧头,看向陈掌柜,“你说,我该信谁?”空气凝滞。
窗外传来早市喧闹,越发衬得屋内死寂。洛景修手一直按在剑柄上,目光锁视那两个壮汉。
其中一人手指微动,他立刻踏前半步。杀意无声弥漫。
“东家……”陈掌柜忽然叹口气,换上痛心疾首表情,“老朽跟了钟家三十年,从您祖父起就管着铺子。您父亲在时,待老朽如手足……”
“说重点。”
“是这厮诬陷!”陈掌柜指着地上男人,声音陡然拔高,“他上月贪墨货款被老朽发现,怀恨在心,这才编造谎话陷害老朽!”
地上男人瞪大眼:“你、你胡说!明明是你让我……”
“闭嘴!”陈掌柜厉喝,“东家明鉴,老朽这里有证据!”
他从袖中掏出一叠纸,双手呈上。钟夏夏没接。
她盯着那叠纸,又看看陈掌柜,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却让陈掌柜后背发凉。
“陈掌柜,你今年六十三了吧。”她慢慢走回主位,“听说你孙子刚满月,在城东置了宅子,请了三个奶娘。”
陈掌柜手指颤抖。
“还听说,”钟夏夏坐下,指尖敲击桌面,“你儿子在户部谋了个差事,是李侍郎举荐的。”
“东家……”
“李侍郎。”钟夏夏重复这个名字,语气玩味,“皇后娘娘的远亲,正三品大员。陈掌柜,你好大靠山。”陈掌柜扑通跪地。
“东家!老朽冤枉!老朽对钟家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忠心到吞我六千两银子?”钟夏夏从袖中抽出另一本账册,摔在他面前,“真账在这儿,你怀里那本是假的。”
账册散开,墨字密密麻麻。
陈掌柜盯着那些字,像盯着毒蛇。他忽然抬头,眼神变得凶狠。
“东家既然都知道了,”他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膝盖灰尘,“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两个壮汉同时拔刀。
刀光雪亮,映亮账房内飞舞尘埃。洛景修剑已出鞘三寸,寒光刺目。
“你想怎样。”钟夏夏声音平静。
“六千两,老朽分文不少还您。”陈掌柜整了整衣襟,“条件是您放老朽走,从此两清。”
“若我不答应呢。”
“那……”陈掌柜看向洛景修,又看回钟夏夏,“东家身边这位护卫,恐怕护不住您周全。”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密集脚步声。
至少十余人围住账房,刀剑碰撞声刺耳。钟夏夏透过窗缝往外瞥,看见十几个打手堵住去路,个个手持利器。
她笑了。“陈掌柜,你准备得真周全。”
“东家过奖。”陈掌柜拱拱手,“老朽只是惜命。”钟夏夏没说话。
她端起茶杯,抿了口冷茶。茶已凉透,苦涩在舌尖蔓延。洛景修侧头看她,发现她指尖很稳,连最细微颤抖都没有。
三年。她到底经历过多少这种场面。
“洛将军。”钟夏夏忽然开口,“你说,这局面该怎么办。”
洛景修剑完全出鞘。剑身映着他冰冷眼眸:“杀出去。”
“杀人要偿命。”
“我担着。”
简单三个字,砸在空气里溅起火星。陈掌柜脸色变了变,往后退了半步。
“东家三思!”他急声道,“老朽若死在这里,李侍郎绝不会善罢甘休!您如今……惹不起这样人物!”
钟夏夏放下茶杯。杯底磕在桌面,清脆一声响。
“你说得对。”她站起来,走到陈掌柜面前,“我现在,确实惹不起李侍郎。”
陈掌柜松口气。
“但六千两不够。”钟夏夏继续说,“这三年,你从铺子里捞了多少,心里有数。我要你全部吐出来。”
“东家!这……”
“或者,”钟夏夏打断他,“我把真账册抄送三份,一份送官府,一份送御史台,一份……”她顿了顿,“送去给李侍郎征敌。”
陈掌柜冷汗涔涔。
钟夏夏凑近些,压低声音:“你说,李侍郎是会保你,还是灭口?”
这句话像冰锥,刺穿陈掌柜所有侥幸。
他嘴唇哆嗦,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钟夏夏退回主位,重新坐下,好整以暇看着他。
“选吧。”漫长沉默。
窗外打手们等得不耐烦,有人用刀鞘敲击门框。
咚、咚、咚,像催命鼓点。洛景修剑尖下垂,却随时准备暴起。
“老朽……答应。”陈掌柜颓然垂手,“所有钱财,三日内奉还。”
“账目呢。”“老朽会整理清楚……”
“现在。”钟夏夏抬手指向书架,“所有暗账,所有私契,全部拿出来。”
陈掌柜脸色灰败。
他走到书架前,推开第三排书,露出后面暗格。手指颤抖着摸索,抠开木板,从里面抱出一只红木匣子。
匣子很旧,边角磨得发亮。钟夏夏盯着那只匣子,眼神忽然变了。
洛景修察觉她呼吸乱了一拍。“拿来。”她声音发紧。
陈掌柜抱着匣子走回来,放在桌上。钟夏夏伸手要碰,洛景修却抢先一步按住匣盖。
“小心机关。”钟夏夏指尖停在半空。
洛景修用剑鞘挑开匣盖,没有暗箭,没有毒烟。里面堆满账本、地契、银票,最上面压着几封密信。
陈掌柜别过脸,不敢看。
钟夏夏翻开最上面账本,扫了几眼,冷笑:“光是去年就吞了两万两。陈掌柜,你好大胃口。”
“东家饶命……”
“这些我收了。”钟夏夏合上账本,“三日内,我要见到现银。”
“是、是……”
“现在,带着你的人滚。”
陈掌柜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往外跑。两个壮汉收起刀,瞪了洛景修一眼,也跟着退出去。
门外打手们迅速散去,脚步声渐远。账房重归寂静。
只剩桌上红木匣子,和匣子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钟夏夏盯着匣子,很久没动。洛景修收剑入鞘,走到她身边。
“怎么了。”她没回答。
只是伸手,从匣子最底层抽出一张泛黄地契。地契下面压着一封信,信封没有署名,封口火漆已裂。
她指尖抚过火漆痕迹,呼吸变得很轻。“这不是陈掌柜的东西。”洛景修说。
“嗯。”钟夏夏声音飘忽,“这是我娘的。”她拆开信封。
信纸脆得几乎碎掉,上面字迹娟秀,却因年久褪色,有些字已模糊。洛景修站在她身侧,看见开头称呼:
“吾女夏夏亲启”。是钟夫人绝笔。钟夏夏手指开始发抖。
她一个字一个字往下读,嘴唇抿得死白。读到某处时,她忽然停住,眼眶瞬间红了。
“写什么。”洛景修问。钟夏夏把信递给他。
洛景修接过,目光扫过那些娟秀字迹。前面是寻常叮嘱,要她好好活着,要她远离京城是非。但最后一段,墨迹深重,笔画凌乱,显然写字人情绪激动:
“……若事不可为,去城南老宅,东厢房床下第三块砖。内有木匣,乃你父留与你的退路。切记,勿让任何人知晓,尤其是……”
后面字迹被水渍晕开,模糊不清。“尤其是什么。”洛景修抬头。
钟夏夏摇头:“我不知道。信送到我手里时,这里就花了。”
她盯着那团模糊墨迹,眼神空洞。
洛景修把信还给她,视线落回红木匣子。方才只顾防机关,没细看匣子本身。现在才发现,这匣子雕工很特别——海棠花纹,云雷纹底,边角包银,银饰上刻着细小篆字。
是钟府旧物。“陈掌柜怎么会有这个。”他问。
钟夏夏冷笑:“抄家那天,他趁乱拿的。不止这个,我娘首饰,我爹藏书,能拿的他都拿了。”
她伸手进匣子,把所有东西倒出来。
账本散落,银票飞舞,地契飘了满地。最底下露出另一只小匣子,黑檀木制,巴掌大小,锁孔锈死。
钟夏夏看见这小匣子,呼吸骤然停住。
“别碰它!”她扑过去,洛景修已抢先拿起。
匣子很轻,摇动时有轻微碰撞声。锁孔锈蚀严重,但匣盖边缘有缝隙,能窥见里面一抹白色。
“给我!”钟夏夏声音尖利。洛景修握紧匣子:“这里面有什么。”“不关你事!”
她想抢,他侧身避开。两人在狭窄账房里拉扯,撞翻椅子,踢散满地账册。钟夏夏眼眶通红,像只护崽母兽。
“洛景修!你还我!”
“先说清楚。”他单手制住她手腕,另一手举起匣子,“为什么这么紧张。”
钟夏夏挣扎不开,忽然不动了。她仰头看着他,眼泪毫无征兆滚下来。
“那是我娘……最后留给我的东西。”
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洛景修手指微松。
钟夏夏趁机抢回匣子,紧紧抱在怀里。她退到墙角,背靠书架,整个人蜷缩起来,肩膀颤抖。
洛景修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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