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闯香闺(1/2)

房门被踹开时,钟夏夏正将匕首抵在那人喉间。木屑飞溅。

烛火被劲风刮得猛烈摇晃,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阴影。刀锋已没入皮肉半分,血珠顺着男人脖颈滚落,浸湿月白衣领。

“解释。”

洛景修立在门口,玄色大氅还沾着夜露。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淬了冰,在死寂屋子里砸出回响。

钟夏夏没回头。她甚至没松开手中匕首,只是指尖微微发白。

被她制住的男人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她加重力道逼得咽了回去。

“如你所见。”

她终于开口,尾音带着笑,轻飘飘落在血腥空气里。

“杀人灭口。”洛景修眼神骤暗。

他跨进屋内,靴底碾过地上散落账册。那些册子封面印着“锦绣庄”字样——京城最大的绸缎铺子,也是钟夏夏名下最赚钱的产业之一。此刻账页四散,墨字在烛光下晕开,像一滩滩干涸的血。

“谁派你来的。”这次他问的不是钟夏夏,而是那个男人。

男人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钟夏夏却在这时松了手。

不是放开,是松开匕首。刀柄脱手瞬间,洛景修已掠至她身侧。他动作快得只剩残影,左手扣住她手腕,右手接住下坠的匕首。

金属在他掌心翻转,刀尖调转方向,稳稳抵回男人咽喉。

但这次握刀的人换了。

钟夏夏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他没用力,只是拇指恰好压在她腕骨旧伤上——那是三年前留下的,一道浅白色疤痕,平时藏在宽袖下,此刻却因他动作暴露在烛火里。

她呼吸乱了一拍。

“我再问一次。”洛景修盯着那男人,每个字都像从牙缝挤出,“谁、派、你、来、的。”

“是……是陈掌柜……”男人涕泪横流,“他说……说钟娘子账目有问题,让小的来偷真账册……小的不知这是死罪……不知啊!”

钟夏夏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却让洛景修手指微僵。

“听见了?”她侧过头,嘴唇几乎擦过他下颌,“我铺子里出了内鬼,我亲自清理门户。洛将军——”她拖长尾音,“这也要管?”

洛景修没松手。

他目光落在她袖口。方才动作间,宽袖滑落半截,露出手腕往上三寸——那里交错着数道淡色鞭痕,有些已经愈合,有些仍泛着粉色。最显眼一道从腕骨蔓延至肘弯,像条丑陋蜈蚣趴在雪白皮肤上。

“这伤。”他声音发涩,“什么时候的。”

钟夏夏猛地抽回手。

袖子落下,遮住所有痕迹。她退后两步,踩碎一页账纸,脸上笑容已经消失。

“与你无关。”

“钟夏夏。”

“我说了,与你无关!”

她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屋子里炸开。烛火又晃,墙上影子张牙舞爪。那个被刀抵着的男人缩起脖子,恨不得钻进地缝。

洛景修沉默盯着她。

三年。

他离开京城整整三年。走时她十六岁,穿着鹅黄襦裙站在尚书府海棠树下,揪着他袖角说“景修哥哥,早点回来”。那时她手腕光洁如玉,连一道细纹都没有。

现在……

他目光扫过屋子。

这是她卧房外间,本该是女子私密所在,此刻却像刑堂。地上散落的不仅有账册,还有几封拆开的信,几卷画轴,甚至一把小巧弩箭。窗边矮几上摆着冷透的茶,杯沿印着淡淡口脂——她方才在这里见客,或是审人。

“你经常这样。”他问得突兀。

钟夏夏正在整理衣袖,闻言指尖一顿。

“哪样?”

“在卧房里动刀。”

她抬起眼,忽然又笑了。这次笑得眉眼弯弯,像听见什么有趣笑话。

“不然呢?”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夜风灌进来,吹起她耳边碎发,“难道我要把人拖到院子里,敲锣打鼓告诉全京城——快来看啊,钟家孤女又要杀人了?”

洛景修胸口像被重锤砸中。

他握刀的手紧了紧,刀尖又陷进半分。男人发出呜咽,血染红大片衣襟。

“陈掌柜是谁。”他换了个问题。

“我铺子二掌柜,管城南三家分号。”钟夏夏倚着窗框,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三个月前开始做假账,吞了六千两银子。我查了两个月,证据齐了,本想明早送官。”

“然后?”

“然后他今晚就派这蠢货来偷真账册。”她瞥了眼地上男人,“可惜,我防着呢。”

洛景修终于收回匕首。

刀锋离开瞬间,男人瘫软在地,捂着脖子大口喘气。血从他指缝涌出,滴在青砖上,积成小小一洼。

“拖出去。”钟夏夏对门外说。

两个黑衣护卫悄无声息出现,像从阴影里长出来。他们架起男人往外走,经过洛景修身边时,其中一人微微颔首,动作熟稔,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

门重新关上。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还有满地狼藉。

钟夏夏弯腰捡起一册账本,指尖拂去封面灰尘。烛光照亮她侧脸,长睫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洛景修忽然发现她瘦了很多——下颌尖了,锁骨突出,手腕细得他一只手就能圈住两圈。

“你……”

“洛将军深夜造访,就为看我清理门户?”她打断他,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倦意,“若是,现在看完了,请回吧。”

她没看他,继续收拾地上东西。账册摞成一叠,信纸归拢,弩箭收回墙边暗格。动作熟练得刺眼。

洛景修站在原地。

他看着她跪坐在地,裙摆铺开像一朵萎谢的花。烛火将她影子拉长,投在墙上,随她动作晃动,像个孤零零的鬼魂。

“我收到消息。”他开口,声音哑得厉害,“说你府里养了七个男宠。”

钟夏夏动作停住。

她背对着他,肩膀线条骤然绷紧。

“所以?”她没回头。

“所以我来看看。”

“看到了?”她轻笑,“可惜今晚他们不在。要不明日再来?我让他们排好队,给洛将军请安。”

“钟夏夏!”

“怎么?”她终于转身,仰头看他,眼里像结了一层冰,“我养什么人,与洛将军何干?三年前你丢下我走了,现在倒想起管我私事?”

她站起来,裙摆扫过地面,带起细碎尘埃。

“还是说——”她一步步走近,在他面前停住,仰起脸,“洛将军也想来当第八个?”

距离太近。

洛景修能闻到她身上味道——不是记忆中桂花头油香,而是冷冽梅香混着淡淡药味。她眼角有极细纹路,是这三年熬出来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唇色很淡,像褪色的花瓣。

“我不是……”

“那你来做什么?”她打断他,每个字都像刀,“看我笑话?看我这个尚书府孤女,怎么在泥潭里打滚,怎么摇尾乞怜,怎么用身子换活路?”

“我没有!”

“那你现在看到了。”她张开手臂,袖口滑落,露出满臂伤痕,“满意了?”

烛火噼啪爆了一声。

洛景修看见她手臂上布置鞭痕。还有烫伤,咬伤,甚至一道刀伤从肘弯划到手背,虽然愈合,仍能想象当初皮开肉绽模样。

他呼吸滞住。

“谁干的。”他听见自己问,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

钟夏夏放下手臂,衣袖重新垂下。

“很多人。”她语气平淡,“刑部狱卒,户部小吏,黑市牙人……数不清了。洛将军要一个个找出来,替我报仇吗?”

她转身走向内室。

“可惜,他们已经死了。”

洛景修跟进去。

内室比外间更乱。屏风倒在地上,梳妆台抽屉全被拉开,珠宝钗环散落一地。床帐被扯下半边,露出凌乱被褥。最刺目的是床柱上几道新鲜刀痕——不是今晚留下的,木头茬口已经发黑,至少是数月前的旧伤。

“你每晚睡这里?”他问。

“不然睡哪儿?”钟夏夏踢开脚边一支金簪,“屋顶?还是地牢?”

她走到妆台前,拿起半盒口脂。盒子是象牙雕的,边缘磕破一角。她指尖沾了点嫣红,对着铜镜往唇上抹,动作机械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镜子里映出两人身影。

洛景修站在她身后三步远,玄衣融在阴影里,只剩一双眼睛亮得骇人。钟夏夏穿着月白寝衣,领口松了,露出半截锁骨,上面也有淡色疤痕。

“那七个人。”他忽然说。

镜子里,她抹口脂的手顿住。

“真是你男宠?”

钟夏夏放下口脂盒,转身面对他。嫣红唇色衬得她脸色更白,像雪地里绽开的雪梅。

“洛景修。”她叫他的名字,三年没听她这样叫过,“你今晚到底想问什么?”

她走近,仰头看他,呼吸喷在他下颌。

“问我是不是人尽可夫?问我是不是为了银子什么都能卖?”她笑出声,眼泪却毫无征兆滚下来,“那我告诉你,是。”

她揪住他衣襟,手指攥得骨节发白。

“尚书府倒台那天,我爹撞死在大殿柱子上,我娘一根白绫吊死在房梁,我弟弟……我弟弟才十岁,被发配边疆,死在半路。”她声音发颤,每个字都像从血肉里挖出来,“我被扔进刑部大牢,整整三十七天。三十七天,你知道他们对我做什么吗?”

洛景修喉咙发紧。

“他们用蘸盐水的鞭子抽我,问我爹藏了多少银子。他们用烙铁烫我后背,逼我画押认罪。他们把我按在水牢里,一遍遍淹我,等我快死了再拉上来。”她眼泪滚进他衣襟,烫得他胸口生疼,“后来先帝开恩,赦我出狱,可尚书府被封了,所有产业充公。我身无分文,连件完整衣裳都没有。”

她松开手,退后两步,笑得肩膀发抖。

“你问我男宠?是,我养了。第一个是刑部老狱卒的儿子,我陪他睡了三夜,换他爹闭嘴,别再提大牢里的事。第二个是户部管文书的小吏,我给他当了一个月外室,换他帮我伪造身份文书。第三个是黑市牙人,我……”

“别说了。”洛景修打断她,声音哑得破碎。

“为什么不说?”钟夏夏抹掉眼泪,妆容花成一片,“你不是想知道吗?我告诉你啊,这三年我就是这么活下来的。我睡过多少人,我数不清了。有时候一晚上要陪两个,三个……他们在我身上留下各种痕迹,我第二天还得笑着出门,去跟更多男人周旋。”

她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短刀。刀鞘镶着宝石,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这个,是城东刘老板送的。他喜欢看我拿刀的样子,说刺激。”她抽出刀刃,寒光映亮她眼睛,“还有这个——”

她又从床垫下摸出一条鞭子。

牛皮编的,手柄缠着银丝。“西街赌坊老板的爱好。”

她甩了下鞭子,破空声尖锐,“他喜欢抽我,听我喊疼。每次完事给我五十两银子,够我打点衙门差役三天。”鞭子落地。

钟夏夏像是耗尽了力气,跌坐在床沿。她低着头,长发散下来遮住脸,只剩肩膀在轻微颤抖。

“现在你都知道了。”她声音闷在发丝里,“我脏透了,烂透了。所以洛景修,你走吧,别再来了。回你的边疆,当你的大将军,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

洛景修没动。他站在原地,看着地上散落的珠宝,翻倒的屏风,凌乱的床铺,还有坐在床沿那个单薄身影。

三年前她连踩死蚂蚁都不敢,现在却能面不改色把刀抵在人喉咙上。

这三年,她到底经历了多少地狱?他忽然想起离京前夜。

她偷偷跑来军营找他,红着眼睛说“我等你回来”。

那时月光很好,她眼里映着星星,像个易碎的瓷娃娃。他吻了她额头,说“等我回来娶你”。

然后呢?

然后他接到急令,连夜开拔。最初三个月,他写过十二封信,全石沉大海。

第四个月,京城传来消息——尚书府获罪,满门抄斩,独女钟夏夏下落不明。

他疯了一样想回京,却接连遭遇伏击。第一次是在峡谷,箭雨射穿他左肩。第二次是在河边,毒刃划开他腹部。

第三次,第四次……第三十七次,他倒在雪地里,胸口插着三支弩箭,想着“死了也好,至少不用回去看见她尸体”。

可他没死。他被边民所救,养了半年伤。等能下地时,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尚书府案子已成定局。

他花了两年时间爬回将军之位,又用一年清理军中异己,直到三天前才踏进京城。

第一件事就是找她。

探子说她住在城西老宅,深居简出。又说她养了七个男宠,夜夜笙歌。

他当时砸了整张桌子,现在却觉得,那些传闻太轻了。

轻得配不上她受过的苦。“钟夏夏。”他开口,声音很轻。她没回应。

他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她依旧低着头,眼泪一颗颗砸在裙摆上,晕开深色水痕。

“抬头。”他说。她不懂。

他伸手,拇指抹过她脸颊。湿的,凉的,像冬日屋檐下的冰凌。她睫毛颤了颤,终于抬起眼。

那双眼睛红得厉害,却没了眼泪,只剩一片空茫。

“听着。”洛景修握住她肩膀,力道很重,重得她皱起眉,“第一,你不脏。第二,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会一个个找出来。”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咬得清晰。

“第三,我回来了,就不会再走。”钟夏夏愣住。

她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出某种近乎偏执的光。

那是战场上磨出来的杀气,此刻却混着别的——疼惜,愧疚,还有她看不懂的决绝。

“你……”她嘴唇动了动,“你凭什么?”

“凭三年前我答应过娶你。”

“那是三年前!”她猛地推开他,“现在的钟夏夏配不上你!洛大将军,你清醒点,我早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

“我认识的钟夏夏,”他打断她,依旧蹲在她面前,“是尚书府千金,会弹琴会画画,会揪着我袖子撒娇。”

他伸手,指尖拂过她眼角细纹。

“也是现在这个钟夏夏,会拿刀会算计,能在绝境里杀出一条血路。”他声音低下来,像夜风拂过窗棂,“两个都是你,我都要。”

钟夏夏呼吸停了。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烛火烧尽最后一截,火光猛地一跳,暗下去大半。屋子里陷入半明半暗,他的轮廓在阴影里模糊,只剩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如果我说不呢。”她声音很轻,像怕惊破什么。

“那我就等到你愿意。”他站起来,从怀里摸出火折子,重新点燃一支新烛,“从今晚开始,我住这里。”

“什么?!”

“你外间不是有张榻?”他语气理所当然,“我睡那儿。”

“洛景修你疯了!这是我家!”

“所以?”他转头看她,烛光映亮半边侧脸,“要么你让我睡外间,要么我睡你床上。”

“你——”

“选。”

钟夏夏瞪着他,胸口起伏。半晌,她抓起枕头砸过去。

“滚去外间!”

枕头砸在他胸口,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洛景修接住,嘴角很轻地弯了一下。

“好。”

他抱着枕头走出去,脚步声在空旷屋子里回荡。

钟夏夏坐在床沿,听着外面传来整理卧榻的声音,布帛摩擦声,还有他解下佩剑搁在桌上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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