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囚凰锁心(2/2)
洛景修愣住。“吻谁都会。”她扯嘴角,“我要的是……你不会对别人做的事。”
说完她转身走向门口,剑鞘磕在门槛上发出闷响。洛景修盯着她背影,忽然笑了。笑得肩膀颤抖,笑得眼眶发红。
“钟夏夏。”他唤她。她停步,没回头。
“若此战赢了,我带你去看样东西。”他说,“看完你再决定,走还是留。”
“什么东西?”
“我父王的遗书。”洛景修走到她身后,“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包括……你娘真正的死因。”
钟夏夏脊背僵住。娘亲咽气那夜画面浮现,大雪封山,鲜血染红雪地。她一直以为是狄王杀的,但总有些细节对不上。
比如娘亲死前在笑,像解脱。比如她手里攥着半枚玉珏,不是被抢走的,是自己握着的。
“遗书在哪?”她嗓音发颤。
“赢了就告诉你。”洛景修越过她走向院中,“现在,该打仗了。”
院中已集结百名亲卫,个个黑衣玄甲。看见钟夏夏出来,他们愣住。但很快低头行礼:“夫人。”
这称呼让钟夏夏恍惚。七年了,第一次听他们这么叫。
不是世子妃,不是钟姑娘,是夫人。像真把她当女主人,当自己人。
“免礼。”她握紧剑,“目标西北粮道,出发。”
亲卫上马,铁蹄踏碎夜色。洛景修翻身上马,伸手拉她。钟夏夏握住他手跃上马背,坐在他身前。
这个姿势很亲密,像情侣。像……真是一对。
“抱紧。”洛景修扯动缰绳,“摔下去我可不管。”
马匹冲出院门,踏过青石板街道。城中百姓已疏散,只剩空荡荡的屋舍。偶尔有野猫窜过,惊起一片瓦响。
钟夏夏靠着洛景修胸膛,能听见他心跳。
沉稳有力,像战鼓。她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抱着她骑马逃命。那时她中箭昏迷,只记得这个心跳声。
像锚,定住了飘摇的命。“洛景修。”她轻声说。
“嗯。”
“若此战死了,你会后悔娶我吗?”身后人沉默很久。
“不会。”他终于开口,“因为娶你,是我这辈子……唯一不后悔的事。”
马匹冲出城门,奔向西北方向。身后是守城的将士,是点亮的烽火。
身前是茫茫夜色,是未知的战场。钟夏夏握紧剑柄,忽然觉得不冷了。
因为身后这个怀抱,很暖。暖得让人想哭,又让人想笑。
暖得让人想……就这么一直跑下去,跑到天涯海角,跑到地老天荒。
但不行。因为有些仗必须打,有些债必须还。
她深吸口气,挺直脊背。像柄出鞘的剑,锋利,决绝。洛景修察觉她变化,低笑一声。
“准备好了?”
“早就准备好了。”钟夏夏抽出剑,“七年前就准备好了。”
剑锋映着月光,泛着幽蓝寒光。像她眼睛,像她命运。幽深,冰冷,淬着毒。但又闪着光,不肯熄灭的光。
马匹奔上山坡,前方出现火光。
狄军营帐连绵数里,像一片火海。正中大帐飘着王旗,黑底金纹。那是狄王的营帐,她父亲的地方。
钟夏夏盯着那面旗,心口刺青开始发烫。
像在呼唤,像在警告。告诉她别靠近,告诉她快逃。但她不会逃,也不能逃。
因为身后是大靖,是百姓。是……这个抱着她的男人。
“传令。”洛景修勒马停驻,“黑风寨兵马佯攻左翼,亲卫队随我直捣中军。记住,目标只有一个——”
他剑锋指向王旗。“斩旗,夺帅。”
亲卫低吼领命,策马分头行动。洛景修低头看钟夏夏:“怕吗?”
“怕。”她诚实答,“但怕也得去。”“那就一起。”
他纵马冲下山坡,亲卫紧随其后。马蹄声如雷,惊动狄军哨兵。号角吹响,营中涌出黑压压的士兵。
箭雨倾泻而下,钉满山坡。
洛景修挥剑格挡,护着钟夏夏往前冲。箭矢擦过脸颊,划出血痕。但她没躲,只盯着越来越近的王旗。
五十丈,三十丈,十丈——大帐帘子掀开,走出个人。
黑袍金冠,脸上覆着青铜面具。身形高大,站在那里像座山。狄王,她父亲,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
他看见钟夏夏,面具下传出笑声。“吾儿,你终于来了。”
声音透过面具扭曲,像毒蛇吐信。钟夏夏握紧剑,指尖抠进剑柄缠皮。“我来取你性命。”
“就凭你?”狄王抬手,“还是凭你身后那个……靖国世子?”
话音未落,四周涌出更多士兵。
不是普通狄军,是王室亲卫。个个穿着黑甲,脸上刺着图腾。那是北狄最精锐的死士,只听王令。
钟夏夏心往下沉。
中计了。狄王早知道他们会来,早就布好陷阱。什么粮道,什么东南,全是幌子。真正的目标……是洛景修。“走!”她嘶吼,“快走!”
但洛景修没动,只盯着狄王。“七年了,该做个了断了。”
“了断?”狄王嗤笑,“你父王欠我的,你拿什么还?”
“拿命。”
洛景修纵马冲向狄王,剑光劈开夜色。狄王不躲不闪,只抬手。亲卫同时放箭,箭雨封死所有退路。
钟夏夏扑过去挡在他身前,剑舞成光幕。
箭矢被劈开,但太多太密。一支箭穿透她肩胛,带出血花。她闷哼,剑势不停。
第二箭,第三箭……血染红衣襟,视线开始模糊。
但她不能倒,因为倒了洛景修就完了。因为这场仗,还没打完。
“钟夏夏!”洛景修嘶吼。“别管我!”她咬牙,“杀了他!快!”
洛景修眼睛赤红,剑锋更凌厉。他斩翻挡路亲卫,冲向狄王。距离只剩三丈,两丈,一丈——
狄王忽然摘下面具。露出的脸让洛景修瞳孔骤缩,剑势一滞。
那张脸……和他父王一模一样。
除了左颊那道疤,从眼角划到下巴。那是二十年前长公主留下的,用发簪画的。因为他不肯放她走。
“很意外?”狄王笑了,“你父王是我孪生兄弟,我们长得一样。只是他选了靖国,我选了北狄。”
他走向洛景修,步伐从容。“现在,该你选了。是继续当靖国世子,还是……回来当我儿子?”
剑哐当落地。洛景修盯着那张脸,脑中一片空白。二十年认知崩塌,所有线索串联。父王那些反常,那些秘密,那些欲言又止。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来他身体里流着一半北狄血脉。原来这场战争……是家族内斗。
“选啊。”狄王逼问,“选靖国,我杀了你。选北狄,我封你当太子。你那个小妻子,也可以留她一命。”
他指向钟夏夏。她跪在地上,肩头插着箭。血顺着箭杆往下淌,染红泥土。但眼睛还睁着,死死盯着洛景修。
像在等,等他的选择。等一个……能让她死心的答案。
洛景修弯腰捡起剑,握紧剑柄。剑身很重,重得像要压垮他。但他还是举起来了,指向狄王。
“我选大靖。”他嗓音嘶哑,“选我父王守护了一辈子的国土。选我身后那些……信我的将士。”
狄王笑容消失,眼神冷下去。“那就别怪我无情。”
他挥手,亲卫一拥而上。洛景修挥剑迎战,每一剑都用尽全力。但亲卫太多,他渐渐不支。
钟夏夏撑起身,拔出肩上箭矢。
带出血肉,痛得眼前发黑。但她还是站起来了,握紧剑。摇摇晃晃走向战圈,走向那个男人。
“洛景修。”她喊。
他回头,看见她浑身浴血的模样。瞳孔骤缩,想冲过来。但被亲卫缠住,脱不了身。
“走!”他吼,“快走!”
“不走。”钟夏夏扯出个笑,“我说过……黄泉路上,得有个伴。”
她冲进战圈,剑光再起。两人背靠背作战,像七年前雁门关那样。
只是那时是陌生人,现在是夫妻。只是那时想杀他,现在想护他。
命运真会开玩笑。狄王看着这对亡命鸳鸯,忽然拍手。
“感人,真感人。”他鼓掌,“那本王就成全你们——一起死吧。”
他抽出佩刀,刀身乌黑泛着幽光。那是北狄王室传承的宝刀,饮过无数鲜血。今天,要再添两条亡魂。
刀锋劈下瞬间,钟夏夏推开洛景修。
自己迎上刀锋,剑横格挡。两刃相撞,她虎口崩裂血溅三尺。刀太重,压得她跪倒在地。
但剑没断,因为淬过毒。
毒液顺刀身蔓延,狄王察觉不对劲想收刀。但迟了,毒已渗入皮肤。他扔掉刀,盯着发黑的手掌。
“锁魂……”他嘶声,“你居然用锁魂……”
“我娘教的。”钟夏夏撑着剑站起来,“她说,若有一天要杀你……就用这个。”
狄王跪倒在地,七窍开始流血。
黑色血,粘稠腥臭。他盯着钟夏夏,眼神复杂。有恨,有不甘,还有一丝……解脱。
“你娘……有没有提过我?”
“提过。”钟夏夏走近,“她说你是个疯子,但也是个可怜人。因为得不到,所以毁掉一切。”
狄王笑了,笑出血泪。“她懂我……她一直懂我……”
话音渐弱,人倒下去。眼睛还睁着,望着夜空。像在找什么,像在等什么。但什么也没有,只有冷月孤星。
钟夏夏站在尸体旁,剑哐当落地。
她杀了他,杀了自己父亲。可心里空荡荡,没有快意,没有悲伤。只有疲惫,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终于到终点,却发现……无路可走了。
“钟夏夏。”洛景修走过来,扶住她摇晃的身体。
她抬眼看他,眼泪突然掉下来。不是哭,是生理反应。因为太痛,因为太累,因为撑不住了。
“抱我。”她说。
洛景修抱紧她,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她靠在他肩上,闻着血腥味混着他身上的气息。像硝烟,像尘土。
像……家的味道。“我们赢了?”她问。
“赢了。”他答,“狄军主帅已死,群龙无首。黑风寨兵马正在清剿残兵,粮道守住了。”
“那就好。”
她闭上眼睛,意识开始模糊。失血太多,撑到极限了。最后听见的,是洛景修嘶吼的声音:
“军医!快传军医!”
然后是一片黑暗,温暖又安全的黑暗。像回到母体,像回到最初。像……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