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火海真相(2/2)
洛景修沉默。
许久,他轻声说:“沈将军教得很好。”
“是啊。”钟夏夏闭上眼睛,“所以他死了。教得太好,陛下容不下。”
又是沉默。
只有水声潺潺,像在呜咽。磷光明明灭灭,照出两人相依身影。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时间失去意义。
不知坐了多久。
钟夏夏忽然站起。“该走了。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往哪走?”
她看向地下河下游。“水往低处流,下游可能有出口。就算没有,也能找到更开阔的地方。”
洛景修点头,撑着她手臂起身。
两人沿河岸前行。脚下白骨硌脚,踩上去咔嚓作响。磷光苔藓提供微弱照明,勉强看清前路。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
前方出现岔路。地下河分出两条支流,一条向左,一条向右。左边那条水流湍急,水声轰鸣。右边平缓,几乎静止。
“选哪条?”钟夏夏问。
洛景修观察片刻。“左边。水流急说明落差大,可能通向地面。”
“但危险。”
“右边死水,可能是死胡同。”他分析,“而且死水易滋生毒虫,更危险。”
钟夏夏同意。
两人转向左边支流。越往前走,河道越窄,水流越急。石壁湿滑,长满青苔,无处下脚。
必须焯水。
钟夏夏先下水,试探深度。水及腰,冰冷刺骨。水流冲击力很大,稍有不慎就会被冲走。
“抓紧我。”洛景修随后下水,从身后环住她腰,“我在后面挡着。”
两人缓慢前进。
水流拍打身体,带走体温。钟夏夏牙齿打颤,但咬牙坚持。洛景修更糟,伤口泡在冰冷水里,疼痛加剧。
但他没出声。
只是手臂收紧,将她护在怀里。用身体为她挡去大部分冲击。钟夏夏感觉到他颤抖,知道他撑不了多久。
“快到了。”她鼓励,“前面有光。”
不是磷光,是自然光。虽然微弱,但确实是日光。出口就在前方,也许百步,也许更近。
希望让人生出力气。
两人加快速度,逆流而上。水流越来越急,几乎站不稳。最后一段,河道突然收窄,变成仅容一人通过的裂缝。
“我先过。”钟夏夏说。
她侧身挤进裂缝。石壁粗糙,刮破肩膀皮肤。但顾不得了,光亮就在前面。挤过最窄处,前方豁然开朗。
是个水潭。
地下河从这里涌出,汇入潭中。潭水清澈,能看见底部卵石。而潭边——有个人。
背对他们,蹲在岸边洗手。
听到动静,那人回头。是个年轻男子,穿着粗布衣衫,手里拿着渔网。看见他们,他瞪大眼睛。
“你们……从哪冒出来的?”
钟夏夏和洛景修对视。
这里有人,说明离地面很近。而且看男子打扮,是普通百姓,不是追兵。
“我们迷路了。”钟夏夏爬上岸,尽量让语气平和,“请问这是哪里?”
男子警惕打量他们。
两人浑身湿透,衣衫破烂,满身伤痕。怎么看都不像迷路,更像逃难。
“你们是……逃犯?”男子后退一步。
“不是。”洛景修开口,声音虚弱但威严,“我们是商队护卫,遭遇沙匪,侥幸逃生。”
这个解释勉强合理。
男子脸色稍缓。“这里是黑水河下游,离雍州城八十里。你们运气真好,能从地下河活着出来。”
雍州。
钟夏夏心一沉。雍州是张伯地盘,刺史是他门生。这里不安全。
“多谢。”她拱手,“能否指条去北境的路?”
“北境?”男子皱眉,“那可远了,得穿过整个雍州地界。而且最近边关不安宁,匈奴时常骚扰。”
“我们必须去。”
男子犹豫片刻,指向北方。“沿黑水河往北走,五十里外有个渡口。那里有商队去北境,可以搭便车。”
“多谢。”
钟夏夏从怀中掏出块碎银——地宫里顺手拿的,塞给男子。“一点心意,买些酒喝。”
男子推辞,但她坚持。
最终收下,男子态度更和善。“你们伤得不轻,我家就在附近。要不先包扎一下?”
洛景修摇头。
“不必,我们赶时间。”
“那等等。”男子跑开,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个布包。“里面是干粮和伤药。路上用。”
钟夏夏接过,真心道谢。
乱世里,这种善意难能可贵。她记下男子样貌,想着若有朝一日安稳,定要报答。
两人告别男子,沿河岸北行。
走出不远,洛景修忽然踉跄。钟夏夏扶住他,摸到他额头滚烫。发烧了。
伤口感染,加上冰冷河水,铁打的身体也撑不住。
“必须找地方休息。”她环顾四周,“前面有片树林,先去那里。”
洛景修想拒绝,但眼前发黑,说不出话。只能由她扶着,跌跌撞撞走进树林。
树林深处有间废弃木屋。
猎人留下的,简陋但能遮风挡雨。钟夏夏扶他躺下,升起火堆。然后解开他衣衫,检查伤口。
果然化脓了。
胸前一圈红肿,中心流出黄白脓液。她咬牙,用匕首在火上烤红,准备清创。
“忍着。”
洛景修点头,咬住一根木棍。
匕首划开皮肉,脓血涌出。他身体紧绷,额头青筋暴起,但没哼一声。钟夏夏快速清理腐肉,撒上男子给的药粉。
药粉刺激伤口,他闷哼一声。
“快好了。”她动作不停,用干净布条包扎,“睡一觉,明天应该能退烧。”
包扎完,她累得坐倒在地。
火堆噼啪作响,温暖驱散寒意。她看着洛景修沉睡侧脸,伸手探他额头。还是烫,但比刚才好些。
必须弄到更多药。
还有食物,水,干净衣物。他们现在像两个乞丐,走到哪都惹眼。雍州境内不安全,必须尽快离开。
但她现在动不了。
疲惫像山压下来,眼皮沉重。钟夏夏强撑精神,往火堆里添柴。不能睡,得守夜。
可最终没撑住。
她靠坐在墙边,意识逐渐模糊。梦里回到七年前,沈家大院火光冲天。父亲推她进密道,眼神决绝。
“夏夏,活下去。”
然后门关上,黑暗吞没一切。她哭喊,捶打石门,但无济于事。最后只剩她一个人,在黑暗里爬行。
不知道爬了多久。
前方出现光亮。她爬出去,看见洛景修站在那里,朝她伸手。
“夏夏,过来。”
她抓住那只手。
温暖,有力,将她从黑暗里拉出来。然后她醒了。
天亮了。
晨光从木屋缝隙漏进来,照在洛景修脸上。他还在睡,但呼吸平稳许多。额头温度降了,烧退了。
钟夏夏松口气。
她轻手轻脚起身,走出木屋。树林里鸟鸣清脆,空气清新。黑水河在不远处流淌,波光粼粼。
平静得不像真实。
她走到河边,捧水洗脸。冷水刺激皮肤,让人清醒。然后她看见水中倒影——狼狈不堪,但眼神坚定。
还活着。
仇报了,毒未解,前路未卜。但还活着,和他一起。
这就够了。
她回到木屋,洛景修已经醒了。靠在墙上,正试着活动手臂。看见她,他笑了。
“早。”
“早。”她走过去,探他额头,“烧退了。伤口还疼吗?”
“一点。”他握住她手,“你呢?昨晚没睡好?”
“睡了会儿。”她抽回手,拿出干粮分给他,“吃完上路。必须在张伯的人发现前离开雍州。”
洛景修点头。
两人沉默吃饭。干粮很硬,但能填肚子。吃完,钟夏夏帮他重新包扎伤口,换药。
动作熟练,像做过无数次。
“你以前照顾过伤员?”洛景修问。
“嗯。”她系紧绷带,“沈家军里待过。父亲说,沈家人不能只会享福,也得吃得了苦。”
“沈将军教得对。”
包扎完,两人收拾东西离开木屋。沿河岸继续北行,脚步比昨天轻快。洛景修伤势好转,钟夏夏精神恢复。
中午时分,抵达渡口。
确实如男子所说,这里有商队聚集。骆驼、马车、货物堆积,人来人往。大多是往北境去的商队,运皮毛药材。
钟夏夏观察片刻,选中一支小队。
只有五匹骆驼,三个商人。看起来朴实,不像奸诈之辈。她上前搭话。
“请问,往北境去吗?”
领头的是个中年汉子,打量他们。“去。但载不了人,货满了。”
“我们可以付钱。”钟夏夏掏出更多碎银,“只求搭个便车,到北境就行。”
汉子掂量银子,又看他们狼狈模样。
“逃难的?”
“算是。”
汉子沉吟片刻。“行吧。但丑话说前头,路上遇到官府盘查,你们自己应付。我们只是普通商队,惹不起事。”
“明白。”
汉子让他们骑上两匹备用骆驼。商队启程,沿官道北行。骆驼步伐稳健,坐在上面省力不少。
钟夏夏和洛景修并骑。
“到了北境,先找冰魄莲。”她低声说,“解你的毒。”
“不急。”
“急。”她看他,“我不想守寡。”
洛景修愣住,随即笑了。笑容牵动伤口,变成咳嗽。但眼神温柔,像融化的雪。
“好,听你的。”
商队行进缓慢,日落前只走了三十里。在驿站歇脚时,钟夏夏听见其他商人议论。
“听说了吗?地宫塌了。”
“哪个地宫?”
“就南边那个,传说有宝藏的。昨晚突然塌陷,整座山都陷下去了。死了不少人呢。”
“官府怎么说?”
“能怎么说?天灾呗。但有人说看见火光,像是火药炸的……”
钟夏夏和洛景修对视。
张伯真没逃出来。或者说,他选择了同归于尽。地宫塌陷,所有秘密永远埋藏。
也好。
人死债消。张伯欠沈家的,用命还了。至于背后真正元凶——当今陛下,来日方长。
“客官。”驿站伙计端来饭菜,“您的羊肉汤。”
钟夏夏道谢,将汤推到洛景修面前。“多喝点,补身体。”
“你呢?”
“我吃饼就行。”
洛景修没说话,舀起一勺汤喂到她嘴边。动作自然,像做过无数次。钟夏夏愣住,周围商人投来目光。
她脸红,但还是张嘴喝了。
“我自己来。”
“别动。”他又喂一口,“你照顾我一夜,该我照顾你了。”
这话说得平淡,但钟夏夏眼眶发热。她低头,默默喝汤。羊肉炖得烂,汤浓味鲜。暖流滑过喉咙,温暖肠胃。
也许,这就是平凡日子。
没有追杀,没有阴谋,只有两个人互相照顾,吃一顿热饭。简单,却珍贵。
饭后,两人回房休息。
驿站房间简陋,但干净。只有一张床,不大。钟夏夏看着床,又看看洛景修。
“你睡床。”她说,“我打地铺。”
“一起。”洛景修拉住她,“床够大。”
“你伤……”
“伤在胸口,不碍事。”他躺下,往里挪了挪,“上来。”
钟夏夏犹豫片刻,还是和衣躺下。床确实小,两人必须紧贴。她背对他,能感觉他胸膛温度。
还有心跳。
沉稳,有力,让人安心。
“夏夏。”黑暗里他叫她。
“嗯?”
“等毒解了,仇彻底报了,我们找个地方隐居。生几个孩子,教他们读书习武。好不好?”
钟夏夏没立刻回答。
许久,她轻声说:“好。”
一个字,承载太多承诺。隐居,孩子,平凡生活——这些她从前不敢想的东西,现在有了轮廓。
因为身边有他。
窗外传来虫鸣,远处有商队驼铃叮当。夜色温柔,笼罩这座边塞驿站。两人相拥而眠,像世间最普通的夫妻。
而远方,雍州城灯火通明。
刺史府里,新任刺史正在看密报。地宫塌陷,张伯身亡,洛景修和钟夏夏下落不明。
“废物。”刺史冷笑,“连两个重伤之人都杀不了。”
幕僚低声问:“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追。”刺史斩钉截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陛下密令,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到北境。”
“但北境是沈家旧部地盘……”
“那就更要在他们进入北境前截杀。”刺史挥手,“调兵,封锁所有通往北境的要道。悬赏,重金买他们人头。”
“是!”
命令传达,雍州境内暗流涌动。但驿站里,两人浑然不觉,沉沉睡去。
梦里没有刀光剑影。只有阳光,草原,还有两个孩子奔跑嬉笑。
洛景修在教儿子射箭,钟夏夏抱着女儿看。多美好的梦。但愿有一天,能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