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局中局(2/2)
“嗯。”钟夏夏放下筷子,“家父当年查一桩私盐案,得罪了人。某日赴宴回来,七窍流血……没救过来。”
她说得平静。可眼里那点水光,恰到好处。
康王叹气。“官场险恶啊。”他倒了杯酒,“来,本王敬你一杯。愿令尊在天之灵,得享安宁。”
钟夏夏举杯。酒液澄澈,香气醇厚。她用银簪试了试,没变色。这才抿了一小口。
酒过三巡。康王话多了起来。
“钟姑娘可知道,”他压低声音,“你那男宠……其实不是自尽的。”
钟夏夏心脏一跳。她攥紧酒杯,指尖发白。
“王爷什么意思?”“有人逼他。”康王凑近些,“逼他认罪,逼他‘自杀’。你仔细想想,他死了,对谁最有利?”
钟夏夏垂眼。“民女不知……”
“是那些想害你的人。”康王声音更低,“他们拿捏住你男宠把柄,逼他顶罪。这样一来,你百口莫辩,必死无疑。”
他靠回椅背。“钟姑娘,你得罪人了。而且得罪的……不是一般人。”
钟夏夏抬头。“王爷知道是谁?”康王笑了笑。
他没答,转着佛珠。目光飘向窗外,像在欣赏湖景。丝竹声忽然停了。
乐师退下,水榭里只剩他们两人。青黛和侍从都退到帘外,隔着纱帘,只能看见模糊人影。
“钟姑娘。”康王忽然说,“你想报仇吗?”
钟夏夏指尖陷进掌心。“想。”
“好。”康王从袖中摸出个锦囊,“这里头是些线索,指向害你之人。你拿回去看,看完烧掉。”
钟夏夏接过锦囊。布料柔软,里头装着硬物。她没打开,收进袖中。
“王爷为何帮我?”
“因为你父亲。”康王说,“也因为……本王看不惯那些龌龊手段。”
他说得诚恳。可钟夏夏看见他眼底那点算计,像暗夜里闪烁的磷火。
“民女该如何报答王爷?”
“不必报答。”康王摆手,“你好好活着,就是报答了。”
他击掌三下。帘子掀开,走进来个人。三十出头,文士打扮,眉眼精明。
“这位是赵先生,本王府上幕僚。”康王介绍,“钟姑娘日后若有事,可以找他。”
赵先生躬身行礼。钟夏夏起身还礼。起身刹那,她袖中药粉滑落,悄无声息洒在赵先生衣领上。
药粉遇汗显形。微弱荧光一闪即逝,没人看见。
“时辰不早了。”康王起身,“本王送你出去。”
一行人走出水榭。回廊上灯火通明,照得湖面一片璀璨。钟夏夏落后康王半步,垂眼盯着他背影。
这个男人,杀了他男宠弟弟。现在又装好人,给她线索。为什么?
走到岸边,康王停住。“钟姑娘,有句话本王得提醒你。”他转身,“京城水深,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有些仇,该放就放。”
钟夏夏福身。“民女记住了。”康王点头,示意管家送客。
钟夏夏跟着管家往外走。经过一处假山时,她听见隐约呜咽声。很轻,像被捂住嘴的挣扎。
她脚步顿了顿。“怎么了?”管家问。
“没什么。”钟夏夏微笑,“民女好像听见猫叫。”
管家也笑。“府里野猫多,夜里总闹腾。”两人继续走。
钟夏夏回头看了眼假山。月光下,山石投出浓重阴影。那里面,藏着什么?
府门到了。马车已经等在门外。青黛扶钟夏夏上车,自己也跟上去。
帘子放下。马车动了。钟夏夏靠在车壁,闭上眼。袖中锦囊沉甸甸的,像块烙铁。
“姑娘。”青黛轻声问,“顺利吗?”
“顺利。”钟夏夏睁开眼,“药粉洒了。”她从袖中掏出锦囊,拆开。
里头是张纸条,还有块玉佩。纸条上写着一行字:“戌时三刻,城东土地庙,取你名者在此。”
玉佩质地普通。边缘刻着个“二”字。
钟夏夏盯着那个字,心脏慢慢沉下去。二……二皇子?
“不是康王。”她喃喃,“是二皇子要害我?”
青黛凑近看。“姑娘,这玉佩……”她顿了顿,“是赝品。”
“什么?”
“真的皇子玉佩,龙眼处会嵌金丝。”青黛指着玉佩,“这块没有,是仿造的。”
钟夏夏攥紧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脑子清醒过来。
康王在挑拨。给她假线索,引她去查二皇子。这样一来,她和二皇子斗起来,康王坐收渔利。
好一招借刀杀人。“停车。”钟夏夏说。车夫勒马。
钟夏夏掀开车帘,看向康王府方向。府门已经关上,灯笼在风里摇晃。
“回府。”她说。马车调头。
没走原路,绕了条僻静巷子。钟夏夏靠在车壁,脑子里飞快转动。
康王为什么挑拨她和二皇子?因为二皇子挡了他的路?还是……另有隐情?
“姑娘。”青黛忽然开口,“有人跟踪。”钟夏夏掀开帘缝。
后方三十步外,有辆马车不紧不慢跟着。车夫戴着斗笠,看不清脸。
“甩掉他。”钟夏夏说。策马扬鞭。
马车加速,拐进一条窄巷。后方马车也加速,紧追不舍。
巷子尽头是堵墙。死路。钟夏夏心脏狂跳。她摸向腰间——金簪还在。
马车在墙前停住。后方马车也停下。车帘掀开,下来个人。月白长袍,玉冠束发。
是洛景修。钟夏夏松了口气。她下车,走向他。
“你怎么——”话音未落,洛景修忽然拔刀。
刀锋擦着她耳畔划过,劈向她身后!钟夏夏回头,看见个黑影从墙头扑下,手里提着短刃。
铛!刀锋碰撞,溅出火星。
黑影落地,翻滚起身。是个矮瘦汉子,蒙着面,只露一双细长眼睛。
“康王府暗卫。”洛景修挡在钟夏夏身前,“跟了一路了。”矮瘦汉子冷笑。
“世子爷好眼力。”他声音嘶哑,“可惜,今晚你们都得死。”
他吹了声口哨。
墙头又翻下三个人。四人散开,围住马车。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淬了毒。
洛景修握紧刀。“青黛,带她走。”
“走不了。”矮瘦汉子说,“方圆三里,都是我们的人。世子爷,你护不住她。”
钟夏夏攥紧金簪。她数着对方脚步——左前那个,呼吸最乱。右后那个,刀握得最紧。
先杀哪个?没等她决定,洛景修已经动了。
他扑向左前那人,刀锋划出弧线。对方举刀格挡,洛景修却中途变招,刀尖上挑,刺入对方咽喉。
噗嗤——血喷出来。
尸体倒地。剩下三人同时扑上。洛景修回身格挡,刀锋碰撞声密集如雨。
青黛也拔剑。她拦住一人,剑光如网,逼得对方连连后退。钟夏夏盯住右后那个——他正悄悄摸向腰后。
暗器!她甩出金簪。
金簪破空,钉入对方手腕。那人惨叫,暗器脱手落地——是枚铁蒺藜,尖刺泛蓝。
洛景修趁机劈倒第二人。只剩矮瘦汉子和青黛缠斗那人。矮瘦汉子见状,忽然转身就跑。
“别追!”洛景修喝止青黛。他走到尸体旁,扯下蒙面布。两张陌生脸,都是三十上下,皮肤黝黑。
“边军的人。”洛景修皱眉,“康王连边军都调动了……”
他起身,看向钟夏夏。“你拿到什么?”钟夏夏递过锦囊。
洛景修看完纸条和玉佩,冷笑一声。
“老把戏了。”他扔了玉佩,“挑拨离间,借刀杀人。康王就这点能耐?”
“不止。”钟夏夏说,“他还给了我处宅子,说要帮我。”
“那是牢笼。”洛景修踢开尸体,“住进去,你就别想出来了。”马车已经不能用了。
车轮断裂,马匹受伤。洛景修吹了声口哨,远处传来马蹄声。
另一辆马车驶来。车夫还是那个哑巴,打手势表示一切就绪。
三人上车。马车驶出巷子,汇入主街。灯火照进来,照亮车里三人凝重的脸。
“现在去哪?”钟夏夏问。
“去个地方。”洛景修说,“康王送了你大礼,我也得回礼。”
他报了个地址。城西,旧染坊街,三号院。
钟夏夏没问那是哪。她靠着车壁,闭眼调息。袖中药粉还在,荧光微弱闪烁。
追踪开始了。康王的心腹,赵先生。此刻在哪?在做什么?
马车停了。洛景修掀开车帘。眼前是座普通民宅,门板破旧,挂着锁。
“这是?”
“男宠兄长藏身地。”洛景修跳下车,“康王灭口前,他在这里躲了三天。”
他撬开门锁。屋里漆黑,霉味扑鼻。洛景修点亮火折子,光芒照亮满屋狼藉——家具翻倒,衣物散落,像遭了贼。
“康王的人来过了。”钟夏夏说。
“嗯。”洛景修走到墙角,“但他们没找到最关键的。”
他撬开一块地砖。底下有个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打开,里头是半片拓泥——和虎符纹路吻合。
“他死前藏起来的。”洛景修举起拓泥,“康王以为烧了所有证据,没想到……还有这片。”
钟夏夏接过拓泥。触感冰凉,纹路清晰。蟠龙衔珠,龙目点金。和她在太监房里找到的纸片,一模一样。
“这是……太子印?”她问。洛景修没答。
他盯着拓泥,眼神晦暗不明。良久,他才开口。
“不是太子印。”他说,“是仿造的。但仿得太像,几乎以假乱真。”
“康王私造太子印?”
“他没那么大胆子。”洛景修收起拓泥,“背后还有人。一个能弄到真印纹样,能仿造得以假乱真的人。”
钟夏夏脊背发凉。“谁?”洛景修没说话。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夜风吹进来,吹散屋里霉味。
远处传来钟声。子时了。
“该走了。”他说,“康王的人很快会再来。”三人离开民宅。
马车驶向暗处,消失在夜色里。钟夏夏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破旧房子,像张开的嘴,要吞噬什么。
她攥紧拓泥。冰凉的触感,像握住一块冰。
这场局,越挖越深。康王是棋子,二皇子是棋子,她也是棋子。
下棋的人,到底是谁?马车拐进一条暗巷。洛景修忽然开口:“钟夏夏。”
“嗯?”
“明天开始,你搬来我府上。”他说,“康王不会罢休。你一个人,活不过三天。”
钟夏夏抬眼。“那你呢?你不怕惹祸上身?”
“已经惹了。”洛景修扯了扯嘴角,“从我在天牢找你那天起,就甩不掉了。”
马车停了。眼前是座不起眼的小院,门楣上连匾额都没有。
“这是?”
“我的一处别院。”洛景修推开门,“安全。至少暂时安全。”钟夏夏下车。
她站在门前,看着里头灯火。微弱光芒,在黑暗里像一点星火。
“洛景修。”她忽然叫住他。他回头。
“谢谢。”她说。洛景修愣了愣。
然后他笑了。那笑容很浅,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真实。
“不用谢。”他说,“我们是盟友。盟友之间,不说谢。”他转身进院。
背影在灯火里拉长,投在地上,像一道坚定的影子。钟夏夏跟进去。
院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外面世界。也隔绝了那些刀光剑影,那些阴谋算计。
但只是暂时。她知道,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