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室剖真心(2/2)
“挺好。”她说,“反正我这条命,三年前就该死了。”
她仰头,吞下药丸。甚至没用水送。药丸卡在喉咙里,苦味炸开,顺着食道往下烧。
烧到心口时,那道疤剧烈地疼起来。像有东西在里面钻。
“蛊虫醒了。”楚晏看着她苍白的脸,“它会顺着血脉爬到你心口,在那里扎根。等洛景修那边蛊虫也醒了,你们两个的心跳就会慢慢同步——快一起快,慢一起慢,停一起停。”
钟夏夏捂住心口。疼得弯下腰。“要多久……”她咬着牙问,“多久能成蛊?”
“一炷香。”楚晏走到香案前,点燃一炷香。青烟袅袅升起。
“这一炷香里,蛊虫会啃噬你的心头血。”
他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很疼,比当年你捅自己那一刀还疼。扛过去,蛊就成了。扛不过去——”
“怎样?”
“你会被蛊虫吃空心脉,变成一具空壳。”
楚晏转回身,“而洛景修那边,蛊虫找不到另一半宿体,会在他体内暴走——他死得会比中箭还快。”
钟夏夏跪直身体。心口的疼已经蔓延到四肢百骸。
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在钻,在啃。“楚晏……”她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恨我吗?”
楚晏没回答。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伸手撩开她汗湿的额发。
“恨过。”他说,“恨你骗我,恨你利用我,恨你当年走的时候,连头都没回。”
“那现在呢?”
“现在不恨了。”他指尖擦过她脸颊。动作很轻。
“因为你终于肯说实话了。”他笑,“你说你心是空的——可空的不会疼成这个样子。钟夏夏,你这里,”他指尖点在她心口,“装的东西太多了。多到你扛不动,还要硬扛。”
钟夏夏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如果我死了……”她眼睛红得要滴血,“帮我……把洛景修救活。”
“凭什么?”
“凭我欠你。”
“你不欠我。”楚晏一根一根掰开她手指,“当年那场交易,你给了我南疆王庭的密道图,我帮你坐稳郡主之位——我们两清了。”
“那现在……”
“现在是新的交易。”他站起身,从怀里掏出另一只药瓶,丢在她面前,“这药能缓解蛊虫噬心之痛,但只能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如果你还没回到洛景修身边,让两只蛊虫接上头——你们俩还是会死。”
钟夏夏抓起药瓶。拔开塞子,倒出两颗红色药丸。她吞了一颗。
药效很快。心口的疼褪下去一些。至少她能站起来了。
“楚晏……”她扶着墙,摇摇晃晃站起来,“谢谢。”
“别谢我。”楚晏背过身,“我只是不想看你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你了。”钟夏夏笑了。
她走到门边,手搭上门栓时,忽然回头。
“当年我说要跟你回南疆,”她声音很轻,“如果那时候我真的跟你走了——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楚晏没回头。烛火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你会死在南疆。”他说,“我会死在中原。我们会在不同的地方,因为同一桩阴谋——尸骨无存。”
钟夏夏点点头。“挺好。”她拉开门。夜风灌进来,吹散一室血腥。
“钟夏夏。”楚晏忽然叫住她。她停在门口。
“如果这次你们都能活下来,”他声音飘过来,“对他好一点。”
“什么?”
“对你心里装着的那个人,”楚晏转回身,烛火下,他脸上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好一点。别再像对我那样——骗到最后,连句真话都要拿命去换。”
钟夏夏喉咙堵住了。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说。
只是点点头,踏出门槛。门在身后关上。
隔绝了烛火,隔绝了沉香,隔绝了那个曾经她骗过、负过、也或许……真的动摇过的人。
心口的疼又涌上来。蛊虫在啃噬。可她脚步没停。
肩上伤口裂开,血顺着胳膊往下淌。淌过指尖,滴在青石路上。一步一血印。
像那年雨夜,她浑身是血地逃出质子府时那样。
只是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在逃。夜色深处,洛景修在等她。
等她把他的命,和她的命,绑在一起。等一场同生共死的局,刚刚拉开序幕。
巷口有马车候着。车夫是她的人。看见她这副模样,车夫脸都白了。
“郡主,您……”
“回府。”钟夏夏钻进车厢,声音哑得厉害,“快。”马车碾过青石板。
颠簸中,她掏出楚晏给的药瓶,倒出第二颗红色药丸。
犹豫一瞬,又塞了回去。不能吃。这药能缓解疼痛,也会让蛊虫沉睡。
蛊虫睡了,就感应不到洛景修体内那只了。她必须清醒地疼着。
清醒地感受着两只蛊虫隔着半个京城,互相呼唤,互相撕咬。
像她和洛景修这些年。互相算计,又互相扶持。
互相提防,又互相托付后背。车厢里没有灯。
只有月光从帘缝漏进来,照在她手上。手上全是血。
洛景修的血,她自己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就像很快,他们的命也会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欠谁,谁救谁。
“洛景修……”
她闭上眼睛,额头抵在冰凉的车厢壁上。“你得活着。”
“你欠我的还没还完。”
“我也欠你的……还没还。”马车穿过深夜的京城。
街道空荡,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远远传来。三更天了。
洛景修中毒,已经过去两个时辰。她只有不到一个时辰,赶回他身边。
赶到那个总是冷着脸,却会在她遇险时毫不犹豫转身的男人身边。
赶到那个她曾经以为只是棋子,却不知何时变成心头肉的男人身边。
心口的疼突然加剧。蛊虫在疯狂啃噬。她闷哼一声,咬住自己手腕。
血渗出来。可这疼比起心口的疼,简直微不足道。
“快了……”她对自己说,“就快了……”
马车终于停在王府后门。钟夏夏跌跌撞撞冲下车。守卫想扶她,被她一把推开。
“让开!”她冲进府门。冲过回廊。冲进那间满是药味的房间。
洛景修还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大夫跪在床边,正在摇头。“郡主,王爷他……”
“滚出去!”钟夏夏冲到床边,扑倒在他身上。心口抵着他心口。
两只蛊虫在同一瞬间,发出尖锐的嘶鸣。疼痛炸开。
像有两只手同时攥紧两颗心,狠狠拧在一起。洛景修身体猛地一颤。
眼睛没睁开,可眉头皱起来了。他感觉到了。
感觉到有另一个人的命,正蛮横地闯进他身体里。和他绑在一起。同生。
共死。钟夏夏抬起头,看向大夫。
“出去。”她每个字都像在滴血,“把门关上。没我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大夫连滚爬爬出去了。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他们俩。
烛火跳动。影子在墙上交叠。钟夏夏伸手,抚上洛景修冰凉的脸。
“洛景修,”她凑到他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来救你了。”
“用我自己——”
“来救你。”她低下头,吻住他苍白的唇。不是温柔的那种吻。
是蛮横的,带着血腥气的,像要把自己最后一点生机都渡过去的吻。
蛊虫在她心口疯狂挣扎。也在他心口疯狂挣扎。
两只虫隔着两层皮肉,两颗心,终于嗅到了彼此的气息。
它们开始同步。心跳开始同步。呼吸开始同步。疼痛——
也开始同步。洛景修睫毛颤了一下。很轻微。
但钟夏夏看见了。她松开他的唇,额头抵着他额头。
“感觉到了吗?”她哑着声说,“从今往后,你的命是我的。我的命——也是你的。”
“你敢死……”
“我就敢陪你一起死。”她笑起来。眼泪砸在他脸上。
“所以洛景修,你最好活下来。”
“不然黄泉路上,我一定追上你,骂你一路——”
“骂你怎么那么笨。”
“笨到替我挡箭。”
“笨到让我……”她哽咽住。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只能紧紧抱住他。抱住这个她骗过、利用过、也或许……早就爱而不自知的男人。
窗外的梆子声又响了。四更天。夜色最深的时候。
也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候。烛火燃到了底。“噗”一声,灭了。
房间里陷入黑暗。只有月光从窗缝漏进来。
照在两张苍白的脸上。照在两颗终于绑在一起的心上。而在遥远的暗室里。
楚晏还站在窗前。手里攥着那只空了的药瓶。掌心被瓷片割破,血顺着手腕往下淌。
可他没感觉。他只是看着窗外月色。看着钟夏夏马车消失的方向。
“这次……”他对着空气说,“别再骗他了。”
“也……”
“别再骗你自己了。”风吹进来。吹散最后一缕沉香。
也吹散那些陈年的、发霉的、早该腐烂的旧事。
新的局已经开始了。用两条命做赌注的局。而他——只是个递了刀子的人。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