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室剖真心(1/2)

药瓶在烛火下泛着幽绿。钟夏夏没去接。

她盯着瓶身那道细纹,像是看透里面装的不是解药,而是淬了毒的刀子。

“真心?”她重复这两个字,忽然笑出声。

笑声在暗室里撞,撞得烛火乱晃。“楚晏,”她叫出这个名字,每个音节都磨着牙,“你也配提真心?”

男人站在阴影里。南疆进贡的沉香从他袖口渗出,丝丝缕缕缠过来。

这味道钟夏夏记得。三年前那个雨夜,她闯进他马车时,车厢里就是这股香。

那时他还是南疆质子,她是奉命接近他的细作。

“郡主当年哄我时,可不是这副嘴脸。”楚晏往前一步。

烛光终于舔到他下颌,那道疤还在。钟夏夏亲手划的。在他发现她身份那夜。

“你要什么,”她声音平下去,平得像结了冰的河面,“直说。”

“我要你认。”

“认什么?”

“认那夜你抖着手给我上药时,”楚晏又近一步,气息几乎扑到她脸上,“有那么一瞬间,你是真怕我死。”

钟夏夏指甲掐进掌心。旧伤疤在疼。不是手上的,是心口那道。

“我没抖。”

“你抖了。”楚晏伸手,指尖悬在她肩头三寸,“我血浸透你袖口时,你睫毛颤得厉害——像现在这样。”

她猛地闭眼。再睁开时,眸子里什么情绪都没了。

“楚公子,”她换回当年叫他那套称呼,甜得发腻,“咱们这种人,谈真心多可笑。”

“可笑?”楚晏终于笑出声。

他笑起来还是那副样子,眼尾微微垂着,像受了委屈的狐狸。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他指向她身上血衣。

洛景修的血已经凝成暗褐色,在玄色衣料上晕开大片。

“穿着别的男人的血,”他每个字都慢,慢得像凌迟,“跪在我面前——就不可笑了?”

钟夏夏膝盖硌在青石地上。寒气从骨头缝往里钻。她没起身。

“解药给我,”她抬起手,掌心朝上,“条件你开。”

“我开了。”

“换一个。”

“我就要这个。”暗室里静下来。烛芯“噼啪”炸开一朵灯花。

楚晏忽然蹲下身。他蹲得和她一般高,视线平齐。

这个角度钟夏夏太熟悉。当年她扮成洗脚婢混进质子府,每次跪着给他穿鞋时,抬头看见的就是这张脸。

那时他还不会藏情绪。看她时眼睛亮得吓人。

“钟夏夏,”他忽然不叫郡主了,“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她没接话。“你总以为别人都瞎。”楚晏伸手,不是去碰药瓶,而是碰她耳垂。

她猛地偏头。可他动作更快。

指尖擦过她耳后,拈下一片干涸的血痂。

“这是洛景修的血吧?”他对着烛光看,“你把他护得那么紧,箭来时——是你先扑过去,他再转身把你裹进怀里的,对不对?”

钟夏夏呼吸滞了一瞬。“你监视我?”

“我需要监视?”楚晏把那片血痂碾碎在指尖,“你钟夏夏是什么人?刀架脖子上都不肯弯腰的主儿。能让你跪下来求的,只会是——你扑上去想替他挡,却被他反手护住的人。”

他顿了顿。“就像当年那场刺杀,你扑向我那样。”钟夏夏咬住后槽牙。

血腥味在嘴里漫开。“少提当年。”“我偏要提。”楚晏突然攥住她手腕。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那年刺客的刀砍向我后背时,你也是这样扑过来的。”

他眼睛红起来,不知道是烛火映的,还是别的,“我转身把你护在身下,肩上挨了那一刀——疤还在呢,你要不要看看?”

他扯开自己衣领。烛光下,那道疤狰狞地趴在他锁骨下方。

比钟夏夏心口那道还要深。“你当时哭什么?”

楚晏盯着她,“我血流到你手上时,你哭得喘不过气——那也是演的?”

钟夏夏想抽回手。可他攥得更紧。“说啊!”他声音陡然拔高,“是不是演的?!”

“是!”她吼回去。眼睛也红了。

“从头到尾都是演的!接近你是演!关心你是演!连那夜你说要带我回南疆——我答应你时,心里想的也是怎么把你们南疆布防图传回京城!”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捅出去,也捅自己。楚晏手松了一瞬。

就这一瞬,钟夏夏挣开了。她没起身,反而跪着往前一扑,双手抓住他衣襟。

“你要真心?”她扯开自己领口,“看看!看清楚!”

烛火跳了一下。光泼在她心口。那里横着一道疤。不长,但深。

深得能看见缝合过的痕迹,像条蜈蚣趴在那里。

“这道疤怎么来的,你知不知道?”她声音抖起来,“是你父王发现我身份那夜,他派人来灭口。我为了取信于你,自己捅的!”楚晏瞳孔缩紧。

“那一刀再偏半分,我就死了。”

钟夏夏笑起来,笑得眼泪往下砸,“可我没死成。因为我还要爬起来,还要继续演,还要从你嘴里套出南疆王庭的密道图——楚晏,你问我有没有真心?我的心早就掏空了!就死在那年雨夜了!”

她抓着他手,狠狠按在自己心口伤疤上。

“摸到了吗?”她指尖冰凉,带着死人才有的温度,“这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你要?拿去啊!”

楚晏手在抖。不是她在抖,是他。“你……”

“我什么我?”钟夏夏松开他,瘫坐回地上,“你以为就你可怜?就你被我骗?楚晏,咱们都是一条河里泡烂的尸首,谁比谁干净?”

她抹了把脸。血和泪混在一起,抹出狼狈的痕迹。

“解药给我,”她又说一遍,这次声音哑透了,“洛景修等不起。”

楚晏没动。他盯着她心口那道疤。看了很久。久到烛火又炸开一朵灯花。

“那年雨夜,”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捅自己那一刀前,跟我说了一句话。”钟夏夏身体僵住。

“你说,‘楚晏,要是有一天我不得不骗你,那一定是我要死了’。”

他抬起眼。眼眶红透了。“你现在,”他每个字都像在淌血,“是要死了吗?”

钟夏夏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你为了洛景修,跪在我面前,撕开伤疤给我看——”楚晏站起来,居高临下看她,“是因为你快死了,还是他快死了?”

“他……”

“我问的是你!”他突然暴喝。药瓶被他狠狠砸在墙上。

瓷片四溅。有一片擦过钟夏夏脸颊,划出血痕。

“你脸色白得像鬼!手抖得站不稳!肩上那道箭伤根本没处理——血还在往外渗!”

楚晏蹲下来,一把扯开她肩头衣料。箭伤暴露在烛光下。皮肉外翻,边缘已经泛黑。

“你中毒了。”他声音冷下去,“箭擦过你肩膀,毒渗进去了——你自己不知道?”

钟夏夏别开脸。“知道。”

“知道你不说?!”

“说了有用吗?”她转回头,眼睛亮得瘆人,“解药只有一份,对不对?你费这么大劲搞来的南疆秘药,只够救一个人。”

楚晏呼吸停了。“所以你是来求药的,”他一字一顿,“也是来送死的。”

“不然呢?”钟夏夏笑起来。

笑得肩膀都在颤,伤口裂开,血又涌出来。

“我拖着这副身子,跑来你面前演这么一出——”她指着自己心口,“真当我是来跟你叙旧的?楚晏,我没那么闲。洛景修中的毒比我深,他撑不到我找到第二份解药。所以我只能来求你,只能跪下来,只能把陈年烂账翻出来——换你心软那么一瞬。”

她伸手,抓住他袖子。力道很轻。轻得像一片叶子落在水面上。

“给我解药,”她声音也轻下去,“看在我当年——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不想你死的份上。”

楚晏闭上眼睛。烛火在他脸上跳动。影子爬满整面墙。

“哪一瞬间?”他问。

“你中刀那夜,血流得怎么都止不住。”钟夏夏看着墙上影子,像在看当年的自己,“我按着你伤口,手都被血浸透了。你说你好冷,问我能不能抱抱你——我抱了。”

她顿了顿。

“那时候我想,如果你死了,我这辈子可能再也遇不到一个人,明明知道我骗他,还肯转过身替我挡刀。”

楚晏睁开眼。眼泪掉下来。砸在钟夏夏手背上。烫的。

“就那一瞬间,”他哑着声,“够换一份解药吗?”

“不够。”钟夏夏摇头。

“所以我把命也押上。”她指着自己肩膀,“这毒三个时辰内不解,我必死无疑。你现在有两种选择:要么给我解药,我去救洛景修,然后死在你面前。要么你看着我死,再把解药毁了——让洛景修给我陪葬。”

她抬起头。脸上血痕混着泪痕,脏得一塌糊涂。

可眼睛亮得惊人。“选啊,楚晏。”她叫他名字,像当年那样,“像当年你选要不要信我那样——再选一次。”

楚晏没说话。他转身走到墙边,蹲下身,从碎瓷片里捡起那个药瓶。

瓶身裂了,但没碎。里面那颗药丸滚出来,落在他掌心。

墨绿色的,泛着诡异的光。“这药叫‘同心蛊’。”

他背对着她,声音飘过来,“不是解药,是蛊引。服下后,中毒之人的命会和另一个人绑在一起。同生,同死。”

钟夏夏瞳孔骤缩。“你要我给洛景修下蛊?”

“是你要救他。”楚晏转回身,药丸在他掌心滚动,“箭上毒叫‘阎罗笑’,南疆王室秘制,根本没有解药。唯一的活路,就是找个人和他中同一种毒,再用这蛊引把两条命串在一起——毒素分摊,两人各承一半,或许都能活。”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你肩上中的,就是阎罗笑。”

他看着她眼睛,“所以钟夏夏,你从一开始就没得选。你来找我,不是求我给解药,是求我——给你下蛊的引子。”

钟夏夏喉咙发紧。“为什么……”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我想听你认。”楚晏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想听你亲口说,当年那些事里,至少有那么一瞬是真的。”他捏着那枚药丸,“现在听到了,够了。”他把药丸递给她。

“吞下去,蛊就成了。你和洛景修性命相连,他活你活,他死你死。但毒素分摊后,你肩上这伤不会立刻要你的命——你们都有三天时间,去找真正的解药。”

钟夏夏接过药丸。墨绿色的,触手冰凉。“真正的解药在哪?”

“不知道。”楚晏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月色惨白。

“我只知道,阎罗笑是南疆王庭用来控制死士的毒。每个服毒的死士,解药都握在他们主人手里。”他回过头,“洛景修中的这一份——下毒的人,才是唯一有解药的那个。”

钟夏夏握紧药丸。指甲嵌进掌心。“所以这是局。”

“一直都是局。”楚晏推开窗,夜风灌进来,吹得烛火乱晃,“有人要洛景修死,也要你死。箭射向你们俩时,无论谁挡谁,结局都一样——要么他独死,要么你们一起死。”

他顿了顿。“或者,像现在这样,绑在一起,半死不活。”

钟夏夏看着掌心的药丸。忽然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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