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霜雪消融(2/2)
洛景修愣住。“厨房应该备了饭。”钟夏夏站起身,“我去让人端来。”
她走到门口,正要唤人,洛景修忽然开口。
“就在这儿吃吧。”钟夏夏回头。
烛光里,他站在桌边,影子投在墙上,孤零零一道。肩伤让他身形有些佝偻,可脊背依旧挺直,像不肯弯折的松。
“好。”她听见自己说。
饭菜很快端来。四菜一汤,简单清淡。两人对坐,默默吃饭。
筷子碰撞碗碟声,咀嚼声,还有烛火燃烧细响。谁也不说话,可空气不再冰冷。
钟夏夏夹了块鱼肉,放进他碗里。“多吃点。”她说,“伤口愈合要营养。”
洛景修看着那块鱼肉,顿了顿,夹起来吃掉。然后他也夹了块排骨,放进她碗里。
“你也瘦了。”
钟夏夏低头,看着碗里那块排骨。油光发亮,是她喜欢吃的糖醋味。
她记得自己从未告诉过他口味偏好,可他却知道。
原来有些关注,早已存在。只是她没发觉。
饭吃完,丫鬟撤走碗碟。屋里又只剩他们两人,还有一室烛火温暖。
钟夏夏走到窗边,推开纸摘窗。夜风灌进来,带着庭院里桂花香气。月亮升起来,清冷光辉洒满石阶。
“今天,”她背对他开口,“谢谢你。”
“谢我什么?”洛景修走到她身边,并肩望向窗外。
“谢你挡箭。”钟夏夏说,“谢你信我。谢你……没让我一个人站在金殿上。”
洛景修沉默。良久,他才说:“该我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踹开那扇门。”洛景修声音很轻,“谢你掷出证据。谢你……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肯为我拼命。”
钟夏夏指尖抠住窗棂。
木刺扎进皮肉,细微刺痛。她没抽手,任由那点疼蔓延。
“洛景修,”她忽然问,“如果今天输了呢?”问题很轻,却重如千钧。
如果输了,他会死,她会陪葬。如果输了,镇北王府倒台,北境兵权易主。
如果输了,他们俩名字会刻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洛景修没立刻回答。他看向夜空,月亮被薄云遮掩,晕开朦胧光晕。
“没想过。”他最终说,“赌桌上,不能想输。”
“可你赌的是命。”
“命也是筹码。”洛景修转眼看她,烛光在他眼底跳跃,“既然上了桌,就得押最重的注。”钟夏夏心脏狂跳。
她想起白日金殿上,他跪在中央,背脊挺直,说“臣冤枉”时那股孤注一掷。
原来不是不怕死,是怕也没用。既然要赌,就赌把大的。
“那你现在,”她听见自己声音发颤,“还怕吗?”洛景修看着她。
月光照亮她侧脸,那道擦伤在苍白皮肤上格外刺眼。她眼底映着烛火,也映着他影子,那么清晰,那么近。
“怕。”他说。
“怕什么?”
“怕你后悔。”洛景修深吸一口气,“怕你明天醒来,想起今天这场疯狂,觉得不值。怕你看着我肩上伤,觉得这男人不过如此。怕你……”
他停顿,喉结滚动。
“怕你走了。”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钟夏夏心上。
她指尖松开窗棂,木刺带出血珠。她没管,只转身面对他。两人距离很近,近得能看清对方睫毛颤动。
“我不会走。”她说。
“为什么?”
“因为走了更亏。”钟夏夏扯了扯嘴角,“今天这场厮杀,我押上半条命。就这么走了,本都收不回来。”
话说得像生音,可洛景修听懂了。
她在告诉他——这场同盟,她认了。这场赌局,她跟了。这场婚姻……她也打算继续了。
空气忽然灼热起来。
烛火噼啪炸开灯花,火星溅到桌案,烫出一点焦痕。窗外桂花香气浓烈,混着药味,还有彼此身上淡淡血腥。
洛景修抬手,指尖悬在她脸颊旁。
这次没停顿,直接抚上那道擦伤。指腹温热,轻轻摩挲伤口边缘。钟夏夏没躲,反而抬起眼,直直看着他。
“还疼吗?”他问。
“疼。”她这次说了实话。
“那我轻点。”
他指尖力道更柔,像羽毛拂过。可那点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她抓住他手腕,阻止他动作。
“洛景修。”
“嗯?”
“我们……”她斟酌措辞,“算是什么?”
问题很模糊,可两人都懂。算夫妻?算同盟?算战友?还是算……别的什么?洛景修反手握住她手指。
掌心贴合,温度交融。他看着她,烛火在两人眼底跳跃,映着彼此影子。
“你说算什么都行。”他声音低下来,“夫妻,同盟,战友,甚至仇人——只要你留下,什么关系我都认。”
话说得卑微,却像誓言。钟夏夏心脏揪紧。
她想起三年前大婚夜,他冷硬地说“安分些”。
想起三年里那些沉默对视,那些擦肩而过。想起今天金殿上,他扑过来时眼底那抹惊慌。
原来冰山融化,不是轰然倒塌。是悄无声息,一点一滴,化成滚烫春水。
“那就算……”她停顿,指尖在他掌心画了个圈,“算同伙吧。”
洛景修怔住,随即笑了。笑声很低,带着胸腔共鸣,震得她指尖发麻。
“好。”他说,“同伙。”盟约定下,心也落定。
钟夏夏抽回手,走到桌边倒了杯茶。茶水已凉,可她一口灌下,压住心头那点慌乱。
“接下来,”她转回身,脸上恢复冷静,“你打算怎么办?”
洛景修也收敛笑意。
“兵部右侍郎是个实缺。”他说,“明天上任,先把北境防务抓在手里。”
“皇帝会放心?”
“不放心也得放。”洛景修眼神冷下来,“今日我脱罪,等于打了他脸。他得用我,也得防我——这位置,正好。”
钟夏夏懂了。明升暗贬,既给甜头,也套枷锁。帝王心术,向来如此。
“那我呢?”她问。
“你……”洛景修看着她,“内宫采买是个机会,也是陷阱。做得好,皇帝看见你价值。做不好,就是现成把柄。”
“我知道。”钟夏夏点头,“我会小心。”
“不止小心。”洛景修走到她面前,神色严肃,“你要在皇帝那里挂上号。让他觉得——留着你,比杀了你有用。”话很赤裸,却是生存法则。
皇权之下,价值才是保命符。钟夏夏握紧茶杯,瓷壁冰凉。
“还有,”洛景修补充,“提防钟家。”她猛地抬眼。
“今日你锋芒太露,钟家不会坐视。”洛景修声音冷下来,“他们要么拉拢你,要么……除掉你。”钟夏夏指尖泛白。
她想起那个所谓家族,想起那些虚伪亲情,想起父亲死得不明不白。三年了,她以为逃离了,原来从未真正离开。
“我知道了。”她听见自己声音冰冷。
洛景修看着她,忽然伸手,揉了揉她发顶。动作很轻,带着安抚意味。
“别怕。”他说,“有我在。”
三个字,简单,却重如千钧。钟夏夏眼眶忽然一热。
她慌忙低头,掩饰那点失态。可洛景修看见了,他没戳破,只收回手,走到窗边。
“夜深了。”他背对她,“你休息吧。”
钟夏夏没动。她看着他的背影,玄色长衫在烛光下泛着暗沉光泽。
肩伤处包扎的纱布渗出血色,像雪地里落梅。
“你也是。”她最终说。洛景修点头,推门走出去。
门扉合拢,隔绝他身影。钟夏夏站在原地,听着他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回廊尽头。
屋里安静下来。烛火燃到尽头,噗一声灭了。月光涌进来,洒满一地清辉。她走到床边坐下,指尖触到枕下硬物。
摸出来,是那枚玉佩。白日里从敌人手里夺回来的,洛景修的贴身玉佩。
玉质温润,雕着繁复云纹,边缘有道细微裂痕——是箭矢擦过留下的。
她握紧玉佩,冰凉触感透过皮肤。今天这场厮杀,改变了太多东西。
改变了朝堂格局,改变了北境兵权,也改变了……他们之间那层冰。冰层裂开,底下不是深渊。
是滚烫岩浆,是汹涌暗流,也是……不敢承认的悸动。
她将玉佩贴在心口,闭上眼睛。窗外传来虫鸣,清脆,悠长。
夜色深沉,可天总会亮。而她和他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