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叩心门(1/2)
子时刚过,庭院里积了层薄霜。
洛景修站在她房门外,捧着那只锦盒,衣袂下摆浸透夜露。
廊下灯笼晕开昏黄光,将他影子拉得细长,投在紧闭门扉上。屋里没有光。
窗纸漆黑一片,像她闭紧的唇。他在廊下站了多久?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更声敲过三响,巡夜侍卫脚步声远去,世界重归死寂。
锦盒贴着掌心,冰凉坚硬。该不该敲?
这个问题整晚都在啃噬他。从皇宫回府路上,她坐在马车另一侧,侧脸对着窗外,一言不发。
他看见她指尖无意识抠着袖口绣纹,抠到丝线起毛。看见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像在压抑什么。她救了他。
金殿上掷出证据,箭雨里替他挡刀,甚至最后那场绝杀——她像把锋利刀,劈开所有污蔑算计。
可刀锋太利,也割伤她自己。脸颊擦伤,手腕淤青,还有眼底那片浓重倦色。
她累坏了。他该让她休息。可怀里这只锦盒烫得像烙铁,从书房一路烧到他心口。里头装着的东西,轻如鸿毛,又重如千钧。
指尖蜷起,又松开。
最终抬起手。指节扣上门板,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谁?”屋里传来声音,沙哑,带着刚醒的模糊。
“我。”洛景修开口,喉咙发紧。
静了一瞬。门栓滑动,吱呀轻响。门开了条缝,钟夏夏披着外裳站在阴影里,发髻松散,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脸上脂粉洗净,露出原本苍白肤色,眼下淡青明显。
“有事?”她问,语气很平。洛景修将锦盒递过去。
漆面在灯笼光下泛幽暗光泽,盒盖扣得严实,像他此刻紧绷心绪。
“给你的。”他说。
钟夏夏没接。她目光落在锦盒上,停留片刻,又抬起看他眼睛。
“是什么?”她问。
洛景修没答。手很稳,可锦盒边角在掌心硌出红痕。
两人僵持。夜风穿过回廊,吹得灯笼摇晃。
光影在彼此脸上游移,明灭不定。远处传来猫叫,凄厉一声,划破寂静。
钟夏夏终于伸手。指尖触到锦盒瞬间,洛景修松了手。
盒身比她想象沉,她手腕往下坠了坠,随即稳住。
“进来吧。”她转身往里走。
洛景修跨过门槛。屋里没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那点微光。
空气里飘着淡淡药味——她脸上擦伤涂过药膏。靠墙矮几上摆着铜盆,水面映着月光,晃晃悠悠。
她在桌边坐下,将锦盒搁在桌上。月光从窗棂缝隙漏进来,洒在盒盖上,勾勒出云纹轮廓。
“打开看看。”洛景修站在她对面,声音低下来。
钟夏夏看他一眼,没说话。手指抚过盒盖边缘,触感冰凉滑腻。她顿了顿,掀开盒盖。
月光涌进去,照亮盒里东西。
不是预料中银票地契,也不是珠宝首饰。而是一枚印。金铸,虎钮,印面篆刻“镇北王世子妃印”七字。
印身在月光下流转暗金光泽,棱角锋利,像能割破夜色。她呼吸停了。
空气凝固。窗外有风掠过枯枝,发出簌簌轻响。远处传来更声,梆子敲了三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良久,钟夏夏抬起头。
“什么意思?”她声音很轻,像怕惊碎什么。
洛景修从她眼里看到怀疑,警惕,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茫然。
那茫然刺痛他——原来在她预设里,他深夜前来,只会递补偿,递封口费,甚至递和离书。
唯独没想过是这个。
“字面意思。”他拉开对面椅子坐下,动作很慢,像在给自己时间组织语言,“世子妃金印。持此印,可调用府中半数护卫,支取库房银两,过问外院事务——还有,见我麾下所有将领。”
钟夏夏指尖停在印钮上方,没碰。
“为什么?”她问。
又是这个问题。为什么救她,为什么护她,为什么现在又给她这个。
洛景修没立刻回答。他看向窗外,月色惨白,照着庭院里枯树枝桠,像无数伸向天空鬼手。
“今日金殿上,”他开口,声音融进夜色里,“你闯进来时,我在想什么你知道吗?”
钟夏夏等他下文。
“我在想,”洛景修转回视线,月光在他瞳仁里凝成两点寒星,“这个女人疯了。”
很平静的陈述。
钟夏夏扯了扯嘴角:“是疯了。”
“不。”洛景修摇头,“你不是疯,你是算准了。算准皇帝不会当场治你闯殿之罪,算准那些证据足够掀翻第一层伪证,算准——”他停顿,喉结滚动,“算准我会领你这份情。”
被戳穿心思,钟夏夏没否认。
“所以呢?”她指尖轻叩桌面,“世子现在来还人情?”
“还人情?”洛景修笑了,笑意没到眼底,“钟夏夏,你觉得一条命,用这枚印还得清?”
“那你想怎么还?”
“我不还。”洛景修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沿,距离拉近,她能看清他眼底血丝,“我要你继续欠着。”
钟夏夏瞳孔微缩。
“听不懂?”洛景修盯着她,“那我说明白点——今日之后,你我绑在一起了。皇帝看见你为我拼命,朝臣看见你手段,幕后那些人看见你威胁。从今往后,你钟夏夏名字,会写在我洛景修旁边,刻在同一块墓碑上。”
话说得直白,近乎残忍。
“所以,”他指向金印,“这枚印不是赏赐,是枷锁。你接了,就得继续站我这边。我升官,你沾光。我落难,你陪葬。我死——”
他停顿,声音低下去。“你也活不了。”
最后六个字,轻得像叹息,重得像铁锤。
钟夏夏指尖蜷起。月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影子,她盯着那枚金印,像盯着一条吐信毒蛇。
“如果我不接呢?”她问。
“你可以不接。”洛景修靠回椅背,姿态放松,可眼神锐利,“天亮前,我会让人送你出京。南边有处庄子,够你安稳过完这辈子。从此京城风雨,与你无关。”
“代价是什么?”
“代价是,”洛景修看着她,“从今往后,你是钟夏夏,我是洛景修。两不相欠,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四个字砸下来,钟夏夏心脏猛地一抽。
她想起白日箭雨里他扑过来背影,想起他肩上渗血绷带,想起更早之前——成婚三年那些沉默对视,那些擦肩而过,那些说不上恨也说不上爱日日夜夜。
原来有些东西,早就在心里生了根。只是她不肯承认。
“洛景修,”她开口,声音发涩,“你今晚来,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质问,是困惑。
困惑这个男人为什么突然撕破所有伪装,把算计、利用、捆绑说得这么赤裸。困惑他眼底那片冰,什么时候化成了滚烫岩浆。
洛景修沉默很久。久到窗外月亮又挪了一寸。“我想,”他最终说,“和你结盟。”
“结盟?”
“对。”洛景修点头,“不是夫妻那种,是同盟。你帮我稳住后方,我替你扫平前路。你替我打理内务,我为你撑起门面。你缺权势,我有。我需要钱财人脉,你有。”
他顿了顿,补充。
“各取所需,互利共赢。”
话说得像生意谈判。可钟夏夏听出了别的东西——那些没说出口的,藏在字缝里的,滚烫又脆弱东西。
“只是同盟?”她问。
“只是同盟。”洛景修答得很快,快得像在说服自己,“不谈情,不说爱,不论过往。只谈利益,只看将来。”
钟夏夏笑了。笑意很淡,带着嘲讽:“洛景修,你骗谁呢?”
洛景修僵住。
“不谈情?”钟夏夏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他,“那今日箭雨里,你扑过来干什么?谈利益?那你肩上伤算什么?投资?”
她转身,月光勾勒她侧脸锋利轮廓。
“洛景修,别自欺欺人了。”她一字一顿,“你今晚来,根本不是要结什么同盟。你是怕了。”
“我怕什么?”洛景修声音冷下来。
“怕我明天真走了。”钟夏夏走回桌边,双手撑在桌沿,俯身逼视他,“怕这偌大王府,又变回那个冰窟。怕再也没人敢踹金銮殿门,没人在箭雨里站你身边。怕——”她停顿,声音轻下去,“怕余生漫漫,又只剩你一个人。”
每句话都像刀,精准剖开他层层伪装。洛景修脸色白了。
他放在膝上手攥成拳,指节泛白。月光在他眼底疯狂跳动,像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桎梏。
“是。”他终于承认,声音哑得厉害,“我怕。”
两个字,卸掉所有盔甲。钟夏夏呼吸一滞。
“我怕你走了,这王府又变回坟墓。”洛景修抬起眼,眼底那片冰彻底化了,化成滚烫液体,在月光下泛着水光,“我怕再也没人敢指着我说‘我男人’,怕再也没人会为我拼命。我更怕——”
他深吸一口气。
“怕余生那么长,我却再遇不到第二个钟夏夏。”空气死寂。
只有窗外风声,还有彼此压抑呼吸声。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之间。钟夏夏看着他。
看着这个向来冷硬男人,此刻卸下所有防备,露出里面那个也会害怕、也会孤独、也会渴望温暖血肉之躯。原来他不是冰山,只是把自己冻得太久。
久到忘了怎么融化。
“所以,”她听见自己声音,很轻,像怕惊碎什么,“这枚印,不是赏赐,不是枷锁。”
“那是什么?”洛景修问。
钟夏夏伸手,指尖触到金印。金属冰凉,可很快被体温焐热。她拿起印,掌心传来沉甸甸重量。
“是邀请。”她说。洛景修怔住。
“邀请我走进你世界。”钟夏夏摩挲印钮虎纹,指尖划过锋利棱角,“邀请我分担你风雨,共享你权柄,也——承担你恐惧。”
她抬眼,直视他。“洛景修,这邀请我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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