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真正人间烟火气(2/2)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从后厨跑出来,应了一声,拿起火钳开始拨弄塘中石炭。

掌柜亲自引着众人上楼,一边走一边介绍:

“咱们客栈是黑石镇最好的住处,不是我自夸,被褥都是新弹的棉花,火炉用的都是上好的石炭,保准暖和。”

“几位来得巧,今天后厨炖了雪羊肉,是从北山猎户那儿收的新鲜货,用文火炖了三个时辰,鲜嫩得很。晚膳时候我让伙计送上来,还是几位下楼用?”

林珺然走在最前,声音淡淡:

“我们下来。”

“得嘞!那我给几位留着靠火塘的好位置!”

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发出“吱呀”轻响,但很结实。

上房在三楼,走廊两侧各有两间,门上都挂着小小的木牌,刻着房号。

掌柜打开最里面的两间:

“这四间都空着,几位随意挑。每间房里都有小火炉,我这就让伙计上来添炭——阿福!送四筐炭上来!”

房间果然如掌柜所说,不大,但收拾得干净。墙壁上贴着厚厚的毛毡,是用羊毛鞣制压成的,既能保暖又能隔音。

地上铺着完整的雪狼皮,毛色银白,柔软厚实。

床榻上叠着两层棉被,被面是靛蓝粗布,洗得发白但干净。

最妙的是每个房间都有一个黄铜小火炉,炉中石炭烧得正旺,橘红的火光透过炉盖的缝隙透出,将房间烘得暖意融融。

窗边还有一张小桌,两把椅子,桌上摆着粗陶茶具。

窗户开得很小,但窗纸糊得严实,不透风。

安顿好后,林珺然在最东头的房间矮榻上坐下,闭目养神。

腓腓从她肩头跳下来,蹦到窗边,两只小爪子扒着窗台,好奇地向下张望。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小半个黑石镇。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但镇中并不漆黑。

家家户户的窗户都透出暖黄灯光,那光一点一点,在夜色中连成一片,像是洒在黑丝绒上的碎金,又像是倒映在深潭中的星子。

远处传来隐约的狗吠声,还有谁家母亲呼唤孩子回家的声音,在寒夜中显得格外清晰温暖。

街上有零星行人,提着灯笼匆匆走过,光影在石板路上晃动。

更远处,镇子边缘,有几点移动的火光,是晚归的猎户或樵夫,正举着火把往家赶。

这就是人间的烟火气。

腓腓看得入神,琉璃般的眼睛里映着点点灯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林珺然睁开眼:

“下去用膳吧。”

等她们下楼时,大堂里比刚才热闹了许多。

又来了几拨客人,火塘边的桌子基本坐满了。

新来的多是行商,带着大包小包的货物,风尘仆仆,一进门就嚷着要热水热汤。

掌柜忙前忙后,胖脸上的汗就没干过。

伙计阿福端着热气腾腾的汤锅穿梭在桌椅间,动作麻利,嘴里不停喊着“借过借过”。

林珺然一行人在火塘边找了张空桌坐下。

掌柜果然给他们留了好位置,既离火塘近能取暖,又不至于被烟熏到。

很快,伙计端上几碗热汤,汤是用雪羊骨熬的,奶白色,表面浮着点点油星,撒了葱花和胡椒。

粗陶碗捧在手里烫烫的,喝下去,一股暖流从喉咙直抵胃里,驱散了从外面带来的寒气。

又上了几碟小菜,腌雪菜、冻豆腐、卤野兔肉。

还有一筐新烤的杂面饼,饼皮焦黄,冒着热气。

他们刚坐下不久,旁边一桌的谈话声就飘了过来。

那是三个本地人打扮的汉子,看年纪都在四十上下,穿着厚实的毛坎肩,外面套着粗布外衣。

他们脸颊上有常年被寒风吹出的红痕,手掌粗大,指节突出,是常年劳作的手。

面前摆着几个空酒碗,一碟盐水煮豆,说话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大堂里听得很清楚。

“……要我说,这次钱家是铁了心要争那个矿。”

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压低声音说,他端起酒碗抿了一口,咂咂嘴。

“争?拿什么争?”另一个瘦高个冷笑,他颧骨很高,眼睛细长,说话时嘴角向下撇:

“郑家那个小子,可是被中州看上,如今不仅成了仙人,听说还被挑选为了女婿。钱家呢?都是凡人,怎么比?”

“话不能这么说。”

第三个是个圆脸中年人,他看着敦厚些,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

“我听说,钱家前些日子从外面请了仙人……”

“仙人?哪来的仙人?”

瘦高个不信,他摇摇头,手指敲着桌面:

“咱们也就只是说说,郑家那个靠山,郑家自己都不敢用。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石炭矿的消息就没出过镇子。真要是让中州的人知道了,还有咱们的份?”

胡子汉子灌了口酒,抹抹嘴:

“具体不清楚,但有人看见钱家的管事往南边去了,回来时带了个黑袍人,神神秘秘的,连脸都没露。”

瘦高个有些烦躁:

“希望不是真的仙人。这要是让那些个仙人知道了,连矿工都没有咱们的份。到时候,一家老小靠什么活?”

胡子汉子也点头道:

“是啊,要我说,这两家争来争去,最后苦的是咱们。”

“石炭矿就那么大,一年总共就出那么些,不管谁得了开采权,肯定要涨价。今年冬天本来就冷,再涨价,咱们怎么过?”

“可不是嘛……”

圆脸中年人叹气,他搓着粗糙的手:

“我家那点存碳,顶多再烧半个月。真要涨价,只能去山里多砍些柴。可这天气,砍柴也不容易。”

石炭是一种黑色矿石,可以燃烧,比木柴耐烧得多,热量也足,是寒荒最重要的燃料。

黑石镇附近有片石炭矿脉,听这些人的意思,一直由镇上的钱、郑两家共同开采。

现在两家为了争夺开采权,闹起来了。

空思澄低声向林珺然解释道:

“这里的石炭矿不可能瞒住中州,应该是规模太小,储量有限,中州的世家看不上。”

“但对这些小镇来说,却是命脉。谁掌握了石炭矿,谁就掌握了整个镇子的冬天。”

林珺然也猜想这片石炭矿肯定不大,不然早就被中州的世家盯上了,哪里还轮得上凡人的家族?

就连林家,下面也有不少石炭矿呢,都是些大型矿脉,年产以万吨计,供应着不知道多少城池的取暖。

这时,旁边那桌的谈话还在继续。

“……听说三天后要在镇中央的祠堂公开比试,两家各出三人,三局两胜,胜者得矿脉五年的开采权。”

圆脸中年人说,他夹了颗豆子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响。

“公开比试?我看他们是怕事情真的闹大,被乌撒城的人知道。”

瘦高个嗤笑:

“乌撒城离咱们这儿也就三百里,真要听说有石炭矿,派个管事过来,这片矿怕是轮不上他们了。”

胡子汉子摇头,又灌了口酒,脸上已见红晕:

“嗐,想这么多干嘛?总之,这石炭矿也到不了咱们手上。咱们这些矿工,也就是看看热闹,该下矿下矿,该挨冻挨冻。”

他说得实在,也无奈。

圆脸中年人跟着叹气,三人一时沉默,只低头喝酒。

大堂里依旧喧闹,火塘中的石炭噼啪作响,火星偶尔溅出,很快又熄灭。

行商们大声谈论着货物价格,抱怨着路途艰难。

伙计穿梭送菜,掌柜拨弄算盘。

门外偶尔有寒风灌入,吹得门帘晃动,带进几片雪花,很快又在暖意中融化。

这一切,构成了黑石镇最寻常的夜晚。

然而这寻常很快被打破。

客栈门帘又被掀开,一股寒气卷着雪花冲进来,火塘的火苗都被吹得晃动。

走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锦衣青年,约莫二十出头,面容称得上英俊,但眉眼间带着明显的倨傲,看人时下巴微抬,目光自上而下。

他披着雪白的狐裘,毛色油亮,一看就是上等货。

腰间佩着长剑,剑鞘是乌木制的,镶着三颗红宝石,在火光下熠熠生辉,映得他整张脸都泛着红光。

身后跟着四个护卫,都是精壮汉子,穿着统一的深蓝劲装,外罩皮甲,腰间佩刀。

他们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走路时步履沉稳,显然身手不低。

掌柜一看来人,连忙从柜台后小跑过来,胖脸上堆起比刚才更殷勤的笑容:

“钱少爷!您怎么亲自来了?快请上座!阿福!把靠火塘最好的位置收拾出来!”

锦衣青年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在大堂里扫过。

当他看到林珺然一行人时,视线明显停顿了一下,尤其在林珺然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那身蓝白衣袍,尽管林珺然已经收了法衣上的特效,可是那种气度,在黑石镇这种地方太显眼了。

但他很快移开目光,在掌柜引导下,在林珺然她们旁边的空桌坐下。

那位置确实好,正对火塘,温暖又不至太近。

伙计赶紧端上热茶和点心,殷勤伺候。

钱少爷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动作刻意做得优雅,却总透着些刻意。

刚才还在议论的那桌三个汉子立刻噤声,低头喝酒,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不只是他们,整个大堂的声音都低了几分,许多人偷偷打量着钱少爷,眼神复杂。

有敬畏,有好奇,也有隐晦的不满。

空思澄他们注意到,那位钱少爷坐下时,他身后的一个护卫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像是在确认安全,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那目光经过他们这桌时,没有丝毫停留,仿佛他们只是普通的过路客人。

空思澄转头看向师尊,林珺然依旧安静地用着膳,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仿佛这世间纷扰,皆与她无关。

只有腓腓蹲在她肩头,琉璃眼睛眨了眨,轻轻“呜”了一声。

夜色渐深,客栈外的雪又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