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真正人间烟火气(1/2)
下山的路径比想象中更长。
天贺山的另一面虽然坡度较缓,但积雪深厚得惊人。
昨夜一场悄无声息的雪为山路又覆上新的素装,目之所及尽是茫茫白色,分不清哪里是实地,哪里是深坑。
每踏出一步,积雪便没过膝盖,发出“嘎吱”的闷响,行走起来极为艰难。
在这片纯白的世界里,几人的行进步态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珺然走在最前方,步履从容得不似在跋涉,倒像在自家庭院闲庭信步。她脚下似乎有清风托举,蓝白色的衣袂轻轻拂过雪面,竟不留半点痕迹。
那身衣袍在雪光映照下泛着淡淡莹光,随着她的动作流淌如水。
她的灵兽们也不遑多让。
唯有三个年轻弟子走得艰难。
如此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地形终于开始变化。
陡峭的雪坡逐渐过渡为平缓的坡地,积雪明显变薄,从没过膝盖到只及脚踝,最后露出底下深褐色的冻土。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远处出现的一片树林。
那是一片诡异的树林。
树木低矮得反常,最高的也不过丈许,树干粗短扭曲,像是被无形大手拧过。
树干表面布满大大小小的瘤状突起,这些瘤子颜色深灰近黑,密密麻麻地覆盖着树干,让整棵树看起来病态而狰狞。
树枝短粗得不成比例,几乎贴着树干生长,枝与干之间的夹角极小,仿佛树干伸出的一只只粗壮手臂。
整片树林笼罩在一种说不出的沉寂中。
寒风从林间穿过,竟听不到半点声响,仿佛连风都被这些树木吞噬了。
林中没有鸟雀,没有虫鸣,甚至连积雪压枝的“簌簌”声都听不见,只有一片死寂。
腓腓从林珺然肩头探出小脑袋,琉璃般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小爪子指着那片树林,声音里带着讶异:
“主人,这是……”
林珺然刚要开口,空思澄已走到身侧,指着那片树林解释道:
“这是鬼抱树。”
他的声音平稳清晰:
“你看它们树干上的瘤,那不是病,而是特化的储热器官。树皮下的组织可以吸收并储存日光的热量。”
“等到夜晚或阴天,气温骤降时,这些瘤会缓慢收缩,将储存的热量释放出来,维持树木在严寒中存活。”
“至于树枝——”
空思澄继续道,指向那些短粗的枝桠:
“现在正是白日,它们微微张开,角度虽小,却正好最大限度地吸收阳光。等到太阳落山,这些树枝会紧紧合拢,最大限度减少热量散失。”
他转过身,面向众人:
“那样子,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个在寒夜中抱着自己取暖的鬼影,所以得名鬼抱树。”
“不错,不错。”
林珺然罕见地露出赞许之色,温声道:
“鬼抱多在四荒之地常见,中州确实没有。你从未出过中州,却能说得如此详细,想必是下了功夫了。”
空思澄闻言,身体微微一震。他连忙低头,弯腰拱手,声音竟有些发颤:
“多谢师尊夸奖。”
这个素来沉稳的少年,此刻眼眶竟有些湿润。
师尊这句肯定,对他而言重逾千金。
林珺然转身面向那片鬼抱树林,轻声道:
“万物生存,各有其道。”
在终年严寒的荒原上,这些树木以如此奇特的方式顽强生存,何尝不是一种壮丽?
一行人再次启程,绕过鬼抱树林,沿着冻土上隐约可见的小径继续下山。
越往下走,气温逐渐回升。
虽然仍是零下,但已不像山顶那般刺骨严寒,呼出的白气也不再瞬间凝成冰晶。
积雪越来越少,大片裸露的岩石和冻土暴露在阳光下,深褐色的地表与残留的雪斑交错,形成斑驳图案。
偶尔能见到一些耐寒植物,多是低矮的灌木丛,最高不过膝。
这些灌木枝叶细小厚实,表面覆盖着一层蜡质,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那是雪绒丛。”
空思澄指着一簇银白色的小灌木道:
“它的绒毛能锁住空气,形成隔热层,防止植株冻伤。寒荒居民常采集它的绒絮,填充衣物被褥,保暖效果极佳。”
慕佶也听得入神,忍不住问:
“二师兄,你怎么懂这么多?”
空思澄无语的看了慕佶一眼。
你说呢?
你是忘了师尊的惩罚了吗?
慕佶:“……”
慕佶:“!!!!”
又走了半个时辰,山路终于平缓下来。
前方不再是陡坡,而是一片开阔的谷地。
远远望去,谷地中隐约可见屋舍轮廓,炊烟袅袅升起,在暮色中笔直如柱,又被谷口的风吹散,融进渐暗的天光里。
他们下山了。
山脚下的小镇静静地卧在谷地中,背靠一面巨大的黑色岩壁。
那岩壁不知是什么材质,通体黝黑如墨,在周围白雪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岩壁表面光滑如镜,反射着天光,仿佛一块巨大的黑曜石镶嵌在雪山之间。
镇子不大,估摸着只有百来户人家,散落在谷地中,依着地势高低错落。
房屋多是石木结构,所有房屋的窗户都开得窄小,糊着厚实的窗纸。
房顶倾斜角度很大,便于积雪滑落,防止压垮房屋。
此时已是傍晚,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炊烟。那烟在寒冷空气中凝结不散,笔直上升,直到高处才被风吹乱,在暮色中画出淡淡灰痕。
空气中飘散着柴火燃烧的焦香、食物炖煮的暖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煤烟味。
镇口立着一座简易的牌坊。
两根粗大的松木柱深深埋入冻土,撑起一道横梁。
梁上挂着一块饱经风霜的木匾,匾上黑石镇三个大字依稀可辨,但边缘已被风蚀得模糊,漆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木头的本色。
牌坊下无人值守,只在柱子上挂着两盏气死风灯,灯罩是厚羊皮制的,透出昏黄温暖的光。
走进镇中,街道不宽,仅容两辆马车并行。
路面铺着大小不一的石板,石板是从附近山沟里捡来的,形状不规则,但铺得平整。
石板缝隙里填着碎石渣,防滑,也便于雪水渗漏。
两侧房屋的门窗紧闭着,但从窗纸后透出的暖黄灯光,还有门缝里飘出的食物香气,让这个冰天雪地中的小镇有了鲜活的气息。
偶尔有狗吠声从某户院中传来,很快又安静下去。
街上行人不多,都裹得严严实实。
他们看到林珺然一行人时,会下意识停下脚步,投来好奇又警惕的目光。
那目光在几人身上快速扫过,尤其在林珺然那身明显不属于寒荒的衣袍上多停留一瞬,然后匆匆移开,加快脚步走远。
林珺然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缓步走在石板路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侧屋舍,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单纯欣赏这人间烟火。
走了一小段,她停下脚步,对身旁的幽荧道:
“今日便宿在镇上的客栈吧。”
客栈不难找,就在镇东头最显眼的位置。
那是一栋三层石楼,比周围房屋都高出半截,在黑石镇上算得上宏伟建筑。
门前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灯笼纸是新糊的,在暮色中红得温暖醒目,像是黑暗中的两团暖火。
门楣上悬着一块厚实的毛毡门帘,深灰色,边缘镶着黑色滚边。
幽荧上前掀开门帘,一股热浪混杂着复杂的味道扑面而来。
柴火燃烧的烟味、煤炭的焦香、炖肉的浓香、酒水的醇香,还有许多人聚集在一起的、暖烘烘的生活气息。
客栈大堂颇为宽敞,长宽各有五六丈,在寒荒小镇上算得上阔气。
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石砌火塘,用当地黑石垒成方形,边长约一丈,四周围着半尺高的石沿。
塘中烧得正旺,不是普通的柴火,而是石炭,那黑色石块燃烧时发出橘红色的火光,热量充沛,却几乎无烟。
火塘周围摆着七八张木桌,桌旁配着长条板凳。
此刻坐了五六成客人,多是商旅打扮。
穿着厚实的衣物,风尘仆仆,面前摆着粗陶碗,就着热汤啃干粮,低声交谈着旅途见闻。
也有几个本地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着便宜的烧酒,说些镇上的闲话。
柜台设在进门右侧,是一张厚重的松木长桌。
桌后站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约莫四十来岁,穿着厚实的靛蓝色棉袍,外罩一件羊皮坎肩。
他脸颊圆润,被热气蒸得通红,此刻正低头拨弄着算盘,嘴里念念有词,在核算账目。
听到门帘掀动的声音,掌柜抬起头,眼睛先是一愣,随即亮了起来。
“哟,稀客稀客!”
他连忙从柜台后绕出来,胖脸上堆满笑容,声音洪亮热情:
“几位贵人是打尖还是住店?”
幽荧上前一步,声音平静:
“住店。你们这里有几间空房?我们全都要了。”
掌柜搓着手,笑容更盛:
“上房正好还有四间,都在三楼,清静敞亮,一晚二钱银子。普通房间还有五间,一晚一钱银子。”
“咱们这儿有热水,可以洗澡,不过得多加五十文,客官您也知道,烧水费柴。如今这天儿,砍柴可不容易。”
幽荧爽快的拿出了一锭银子:
“先住一日,这是房钱和烧水钱,多退少补。”
掌柜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了掂,又对着灯光看了看成色,笑容几乎要溢出来:
“好嘞!贵客爽快!我这就带几位上楼——阿福!过来照看着火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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