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露浥荷衣,线缀流萤(1/2)

晨露坠在荷瓣边缘,凝作半透明的珠,被第一缕晨光吻过,便顺着花瓣的弧度滚落,坠入塘中时,惊起一圈极细的涟漪,像谁在水面写下个无声的“漾”字。阿桃坐在祠堂的窗下,将那幅新绣的“荷塘月色”轻轻展开,月白云锦铺在案上,竟真如浸了月光的塘面,连暗银水纹都在晨光里流动,仿佛伸手一触,便能掬起满掌的清辉。

案头的青瓷碗里,盛着昨夜收集的荷露,澄澈得能映出檐角的飞翘。阿桃用银匙舀了些,滴在赤金线上——这是李婶教的法子,荷露浸过的线,绣出的纹样会带着草木的清气,经年不褪。金线在指尖流转,像条被晨露唤醒的金鳞鱼,她低头时,发间别着的莲房珠簪轻轻晃,珠面的浅绿光晕落在绣品上,与焦黑旧荷的边缘重叠,生出种时光交错的静美。

“在忙?”阿凛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带着竹器特有的清润。他左臂的绷带已拆去大半,只在肩头缠着圈浅灰的棉布,是用她染的艾草汁浸过的,带着淡淡的药香。他手里提着个竹编的小篮,篮底铺着层荷叶,上面放着几枚刚剥好的菱角,嫩白的肉上还沾着点绿皮的碎屑,像不小心蹭上的春痕。

阿桃抬眼时,正撞见他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珠簪上,顿了顿,嘴角便漾开浅淡的笑意,像塘面被风拂过的涟漪。“石匠说这珠子要常贴身带,才会越发温润。”他走近时,竹篮带起的风里,混着菱角的清甜与荷叶的微涩,“你戴着,比放在匣子里好看。”

她伸手接过竹篮,指尖触到他的指腹,那里还留着削竹的薄茧,却在碰她时轻得像羽。“孩子们呢?”她往院外望,往日这时,总该有几个小脑袋凑在窗棂边,睁着亮闪闪的眼睛看她绣活,今日却静悄悄的,只有檐角的铜铃偶尔轻响,像在数着漏过的时光。

“被李叔带去采艾草了,”阿凛在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绣品上,焦黑的旧荷边缘,金粉勾的线在晨光里泛着细闪,像给那段被火燎过的记忆镶了道金边,“说要给戏台的梁柱编些艾草绳,驱驱晦气。”他的指尖悬在绣品上方,离焦黑处不过寸许,却终是没敢落下,只轻声道,“这金线勾得真好,像露水压着焦叶的边,既有韧劲,又带着点软。”

阿桃低头抿了抿唇,将荷露再次滴在金线上。“李婶说,万物都有灵,”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荷瓣上的露,“焦叶虽经了火,却也藏着股不肯蜷的劲,用金线引着,就能把这股劲续到新荷上。”她说着,针尖落在新荷的瓣尖,绣出一点浅粉,像初绽时被晨露吻过的晕。

风从窗缝钻进来,拂动案上的线轴,藕丝缠的轴身转了半圈,发出“沙沙”的轻响。阿凛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用竹篾编的小笼子,笼身细得像发丝,里面栖着只萤火虫,翅尾还沾着点草露,在晨光里微微亮着,像颗被囚禁的星子。“昨夜在荷塘边捉的,”他把笼子往她面前递了递,竹篾的影子落在她手背上,像层细碎的网,“孩子们说,等戏台挂新绣品时,要把萤火虫装在纱袋里,挂在绣品周围,像满塘的星子落下来了。”

阿桃望着笼中的萤火虫,翅尾的光忽明忽暗,像在呼吸。她想起幼时听老人说,萤火虫是腐草化的魂,带着草木的记忆,此刻被关在竹笼里,倒像把一段细碎的时光锁在了里面。“放了它吧,”她轻轻推开竹笼,“让它飞回荷塘去,那里才有它的家。”

阿凛笑着解开笼门,萤火虫迟疑了片刻,便振翅飞出,翅尾的光划过窗棂,往荷塘的方向去了,像道流动的银线。“你总是心软,”他看着那点光消失在荷叶深处,“连只虫子都舍不得委屈。”

“它们也有念想啊,”阿桃重新拿起针线,金线在新荷的脉络里游走,“就像我们舍不得这荷塘,舍不得祠堂,它们也舍不得腐草和月光。”她的针脚忽然顿了顿,望向案上那半片焦黑的旧绣样,“你说,被烧掉的那幅绣品,会不会也化成了什么?比如这荷露,这萤火,悄悄看着我们?”

阿凛沉默了片刻,伸手替她理了理垂在颊边的碎发。他的指尖带着竹篾的清涩,擦过她的耳垂时,像被露水打湿的荷尖轻颤。“会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听去,“所有被惦记的,都不会真的消失。它们会变成荷风里的香,变成塘面上的光,变成我们绣在布上的针脚,一直陪着。”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混着李叔的吆喝,大概是采够了艾草,正往回走。阿桃听见小虎子的声音格外亮,喊着要给阿桃姐姐编个艾草环,说比珠钗还好看。她忍不住笑,针尖在绣品上绣出只蜻蜓,翅尾正好落在焦黑的旧荷上,像在亲吻那段过往的痕迹。

“你看这蜻蜓,”她指着绣样,“它停在旧荷上,却望着新荷,像在说‘别怕,我陪你’。”

阿凛顺着她的指尖望去,银线绣的蜻蜓翅膀在光里泛着虹彩,翅尖的金粉闪闪烁烁,竟真的像活的一般。“它也在说,”他轻声接道,“旧的没走,新的已来,我们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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