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钟声过处无旧名(2/2)
几个孩子围着钟跑来跑去,用小棍拿它当鼓敲,笑声劈头盖脸地砸过来,让我身体先弹了下。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风钻进袖口,感觉有点痒。
我低头掸了掸,一粒细小的什么东西滚进了手里。
是一颗菊种。当日残庐泥缝里混进布缝的?我不记得了。
它已经裂壳,芽白若玉。
我慢慢蹲下,把它埋在广场边的冻土墙根,指尖也没发抖,只是轻轻覆上去。
“就在这吧,”我咕哝了一句,语气轻得像梦话,“不是为了纪念谁。”
我起身背上行囊,刚要迈步,身后忽有人唤了一声。
“姑娘——等等——你是不是……”
我头都没回,笑着扬了扬手,步子一点没停。
我一路南下,傍晚时分终于踏进了这座河畔小城。
城门边风声呼呼地刮,夹着河水的腥气直往鼻子里钻,冻得我脸颊生疼。
夕阳斜挂在天边,橙红的光像稀稀拉拉洒下的金粉,照得城墙上那张新贴的《民疗榜》格外扎眼。
我裹紧了身上破旧的斗篷,低头打算直接溜过去,可人群里的喧哗声还是像长了钩子,硬生生把我拽住了脚步。
“啧啧,榜首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改良艾灸架,得了‘火脉学徒’的资格,厉害啊!”一个大嗓门的汉子边嚼着干粮边嚷嚷,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榜单上。
那榜纸被风吹得“啪啪”作响,墨迹虽有些晕开,但那小女孩的名字却写得清清楚楚,旁边还画了个简陋的艾灸架图,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旁边一个妇人接茬,声音里满是感慨:“要是那疯医娘还在,定能教出更多这样的娃娃来。她那手艺,啧,救人跟玩儿似的!”我低头扯了扯嘴角,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救人跟玩儿似的?
嘿,我当年可是累得差点吐血,三天三夜不合眼也是常事。
可还没等我多想,旁边一个老翁拄着拐杖,哼了一声,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她若真在,怕是要骂咱们懒!现成的法子摆在眼前,都不肯自己动脑子想。”这话像一记闷棍,砸得周围人一愣,旋即又哄笑起来,有人附和着喊:“对对对,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嘛!”
我没吭声,只是低头从人群边上挤过去,脚下踩着湿冷的青石板,耳边议论声渐渐淡了。
唇角却忍不住微微扬起——原来最狠的逆袭,不是被人传颂着立个神像供起来,而是让人彻底忘了还需要个救世主。
嘿,这感觉,咋说呢?
有点像卸下千斤担,爽得我差点想哼个小曲儿。
天色黑透时,我找了家破旧客栈投宿。
房间里一股子霉味,床板硬得跟石头似的,躺上去硌得我骨头都快散架。
刚准备眯会儿眼,隔壁房却传来低低诵读声,字正腔圆,带着股莫名的庄重。
我侧耳一听,哟,竟然是《去魅令》全文!
那声音时而激昂时而沉稳,像极了某个老夫子在教书,偏偏又透着几分青涩,估计是个年轻学子在背诵。
我闭着眼听着,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这世道,真变了啊,连客栈里都能听到这些玩意儿。
正迷糊间,窗外忽然“咚咚咚”轻叩了三下,声音轻得像猫爪子挠墙。
我一个激灵,立马坐起身,耳朵都快贴到窗缝上。
推开窗,外面黑漆漆一片,啥人影都没瞧见,只有冷风“呼”地灌进来,冻得我打了个哆嗦。
可低头一看,窗台上赫然搁着一本薄册,封面空白,像是被人特意放那儿的。
我皱着眉头捡起来,手指摸到册子时还有点潮气,像是刚从谁怀里掏出来的。
翻开一看,内页全是手抄的《活脉日志》残卷,字迹虽陌生,但落笔精准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页脚还密密麻麻标注着各地校订者的姓名,一个个名字我都不认识,可那认真劲儿却让我心头一暖。
翻到最后一页,里面夹着一片枫叶,红得像烧起来的火,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您走之后,我们才学会写书。”
我盯着那行字,愣了许久。
鼻子有点酸,可眼睛却干涩得要命。
窗外河风呼啸,夹着远处传来的隐约水声,像在低语什么。
我没留一字,只是轻轻合上册子,搁在桌上,手指在封面上摩挲了一下,像是在跟谁告别。
起身时,我没再回头,悄无声息地推门离去。
东方泛白时,我已经走出小城老远。
身后城楼的钟声再次敲响,沉闷而悠长,像老友在送别,震得我胸口微微发麻。
薄雾笼罩着前路,我的影子被拉得细长,慢慢融进雾气里,像是从未存在过。
可脚下这片路,湿泥味儿里掺着春天的气息,隐约透着股不安分的躁动。
我低头调整了一下背上的行囊,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步子却没停下半分。
忽然,路边一个赶路的老农瞥了我一眼,咧嘴笑着说:“姑娘,这路往前可不太平,堤上都插满了杆子,你可得——”
我摆摆手,笑着打断他:“无妨,我这人,命硬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