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钟声过处无旧名(1/2)
我沿着冻土边缘继续南下,踏上这片大地时,鞋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踏进了谁心底未融的寒冬。
晨霜薄如蝉翼,踩上去却刺骨入骨,连空气都像流进骨头缝里的凉水。
铁钟的声音远远地还在,一声、一声,钝钝地撞进耳膜里,又渗入肺腑。
那声音不紧不慢,却像是在提醒我:该走啦,该放啦。
第一个村子里,钟声刚响起,一户门口的老妇人就提壶出门了。
她的动作缓慢却有节律,每一滴水入壶都仿佛斟酌良久。
炭火噼啪作响,姜皮与桂枝在水里翻滚,香气混着朝雾飘进我鼻腔,暖意却没真进身体,反倒是一种说不清的惆怅顶在胸口。
更远些,有一群孩子在石凳边背诵。
不是《汤头歌诀》,不是《急救便览》,而是一句句——“风从哪道山脊刮起,病从何处侵入肌理”。
声音稚嫩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一个小男孩卡壳了,旁边女孩立马接上,像是打好了配合的双人兵,一拍即合。
我走过他们,看也没看,却在喝路边冷水的时候,听到了两个采药少年的对话。
“寒邪直中,咳嗽却不发热就是……你到底懂不懂啊!”那少年声音破锣似的,在早起的林子里回响。
“我跟你说,去年我碰到的屯户就是这样——没发烧,咳嗽得跟谁吵架似的,一摸脉,嘿,虚空浮数。我就给他用苍耳子灸了一顿……”
另一人不服气地反驳:“胡扯,那是你运气好碰对了。我学的是那个游医婆婆说过的,她说那时候得分寒热表里,你这——”
我手一抖,差点呛着那口冷水。
是了,那是我。
几年前,在一个山口集市上,我曾顺口指点了几个吵吵闹闹的小崽子。
他们谁都不听,现在倒是成了“经验之源”。
没想到,我随手撒出的种子,兜了个弯又长成了树,还没人记得树是怎么长起来的。
我轻轻转头,避开了他们脸上的微光,心头涌起的竟不是落寞,而是一种……空出来的松弛。
神医什么的,把这沉甸甸的“香火”搁在肩上太久,是该卸下了。
我继续往前,山路更陡,翻过赤松岭,我远远就见一间被藤蔓吞掉一半的破药庐。
残墙上钉着一张风雨褪色的告示,再靠近些,我才看清那标题:《自救三问》。
“你查过脉象吗?你试过草药的特性吗?你问过邻人吗?”
字迹工整,却看得出是年轻手笔,末尾竟签着“互疗会”。
我眉头挑了一下,没听说过这机构,旁边还有几朵干菊花,一半碾成泥,另一半该是风吹落下来的。
我伸手摸过去,冷冷的——指尖沾了些干涩的菊瓣,好像城市废墟上还开的一小簇浪花。
正打算起身,林子里突然响起脚步,我蹿进树后——身子一贴粗树皮,那股清冽树脂香差点掩不住心跳。
我扒出一小缝,看两个背着竹篓的青年缓缓走近。
“疯医娘的像都熔啦?”其中一个轻描淡写地说,“听说北边感应塔那的钟就是她的金针神像改的,昨儿一敲,我家房梁都震掉一根。”
另一人笑着甩甩头:“说得她神乎其神,其实也不过一游医,救了几个娃娃,有啥大不了的……好了好了,赶紧走,药窖还得开个小口透透气。”
话音一落,我就有点想笑。
倒不是气,而是一种莫名的轻松。
这世上真有比“被记住”更轻松的事——就是没人把你放上神坛,自然也就没人拉你下地狱。
天黑前我到了一个荒村驿站,灶膛还有点余温。
我脱鞋时闻到焦麦皮味,炉壁裂出的炭灰纹像极了老中医手里的古图册。
我抖开布袋,把剩下的药材整理一下,忽然指尖一顿,摸到了什么硬邦邦、冰凉的。
居然是那只铜铃——多年未响,铜绿锈蚀,但那形状我闭眼都认得。
一个山村的母亲,为了感谢我救她幼子,亲手绑在我的医箱上,说是“铃响则心安”。
我当年没多想,但每次碰它,总像是手心藏着一口未完的老风。
正欲收起铃铛,窗外忽然蹄声如骤雨。
悄无声息,却直直贴着窗根掠过,几匹快马收缰勒停,骑者身着墨色斗篷,腰间摇着竹简令符,整支队伍像骨头缝里拔出的利剑。
“凡带‘灵犀’铭物者,皆收走登记。”他们声音极低,但驿站本就寂静,一语成回响。
另一个声音迟疑着问:“可……若她还在世呢?”
接下来那人沉默了几息,说:“请她自行决定,走,还是留下。”
等他们远去,我盯着手中沉沉的铜铃,许久未动。那铃声早已不响
我挖开灶膛边灰堆,把铜铃埋进去,一下一下压得极稳。
接下来几日行程倒没什么风浪,一路雪化泥流,鞋子天天湿得能拧出水。
直到路过那处集镇,才觉得像是撞进了热白水里。
镇上的广场中央立着一尊新铸的大钟,不像庙里那种金漆奢华,没有纹饰,没有碑铭,只有短短一行字——
“报时者不言功,治病者不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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