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疯医娘的春天(1/2)

春雷初响,炸开南坊上空的浓云。

我蹲在井学堂低矮的土墙外,袖口沾着晨露和草灰。

昨夜那张写着“井底也能看见星星吗?”的灰笺,此刻就藏在我贴身的衣袋里,像一颗不肯落地的心。

学堂内传来整齐稚嫩的诵读声,一字一句砸进泥土,也砸进我耳中。

“一不跪天,二不拜官;三验病症,四问根源;五救同难,六传实话;七拒虚名,八破旧规;九立共约,十守此心。”

《井约十条》——三年前我在疫区教给第一批学徒的自救章程,如今竟成了孩子们开口第一课。

声音清亮如泉涌石隙,穿透薄雾,直灌入我胸腔。

我靠着墙根慢慢滑坐到地上,指尖掐进掌心,怕自己哭出来。

渠童站在讲台前,十二岁的少年已有几分执师之姿。

他举着一块木板,上面画着药渣、脉象图与疫区地图拼合的“三验法”模型。

“病从哪里来?验水源!人为什么会死?验药方!谁该负责?验账册!”他嗓音不大,却字字钉地。

我望着他眉宇间的倔强,忽然笑了。

这孩子当初饿得啃树皮时,是我用半碗米汤换他一句“我不想死”。

现在他站在光里,教别人如何活得有骨。

风卷起窗纸,小满轻手轻脚绕到墙后,塞给我一本粗线装订的册子。

“你看。”她眼睛发亮,“他们编的。”

《共活纪事》四个墨迹未干的大字压在封皮上。

翻开首页,一句话赫然撞进眼里:“一切始于一位不愿留名的疯医娘。”

我的心猛地一缩。

疯医娘?他们竟这样叫我?

手指微颤,我撕下那页纸,动作却极快,仿佛怕迟一秒就会心软。

转身几步蹭到灶膛边,将纸揉成团扔进去。

火舌舔上来,黑边卷曲,字迹熔化,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名字是枷锁。”我低声说,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那些已逝的影子,“故事才是种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渠童捧着一只陶盒走来,泥胎未上釉,粗糙朴素。

他仰头看我,眼神清澈坚定:“大家想给您立个‘无名像’——不刻脸,不题字,就放个空陶匣,说是‘装得下所有问题的地方’。”

我怔住。

打开盖子的瞬间,呼吸几乎停滞。

里面静静卧着一枚铜印,崭新泛青,正面光滑无字,背面阴刻一行小篆:“某年某月某日,火说了话。”

我没有说话。

良久,轻轻合上盒盖,交还给他:“比雕像更好的纪念,是让更多人敢拿起火钳。”

当夜,我在灯下收拾行囊。

包袱里只剩几味随身药粉、一把银针、一本残破医典。

墙上挂着的旧斗篷褪了色,像一团熄灭的余烬。

小满坐在门槛上,一声不吭,眼眶红得厉害。

“娘娘……”她终于开口,声音哽咽,“北疆又有疫病蔓延了。百姓还在喊,请疯医娘救我们……”

烛火跳了一下。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系紧最后一道绳结:“那就让他们自己烧出解药。”

她抬头,泪光闪动。

“记住,”我看着她,一字一句,“我不是救星,只是第一个不怕烧伤的人。”

她突然跪下,额头触地,重重磕了一个头:“那让我替您走下去。”

我弯腰扶起她,从怀中取出最后一只细长玉管——共感针。

它曾连通过生死,也曾刺穿过谎言。

如今针尖依旧寒光凛冽,但我已不再需要它。

“现在你是引火人,”我把针放进她颤抖的手心,“不是追光者。”

窗外,春雷再起。

次日清晨,巷口锣鼓喧天。

送亲队伍刚出坊门,我就混进了抬轿的行列。

粗布短打,低头缩肩,没人认出这个背着药箱的老嬷嬷,曾是搅动宫闱风云的“疯医娘”。

轿帘半掀,新娘侧脸一瞥——竟是当年在我身边抄方子的小丫头,如今眉目清亮,鬓插野花。

新郎则是渠童的师兄,那个曾为争一口药汤挥刀砍人的莽汉,如今腰间别着记账本和试毒银牌。

迎亲路上,人群忽然停下脚步。

有人低声提议,众人应和。

可我还不能现身。也不能阻止。

因为这一刻,不属于我了。次日清晨,我混入送亲队伍。

粗布裹身,斗篷压眉,药箱沉在背上,像一块不肯离身的旧骨。

锣鼓喧天中,我低着头,脚步踩在青石板与泥路交界处——那是南坊最熟悉的裂缝,三年前疫病初起时,我曾用银针蘸药,在这道缝里画下第一道“隔离线”。

如今,它已被野草温柔覆盖。

抬轿的汉子们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节奏却暗合《井约》十句,一句一拍,稳如脉搏。

我听着,嘴角微扬。

他们不知道这调子从何而来,只觉顺耳、踏实,像是生来就刻在骨头里的节律。

轿帘半掀,春风拂面。

那一眼,我险些松了手里的杠木。

新娘侧脸映入眼帘——柳芽般清亮的眉眼,鬓边簪一朵山桃,是阿芜。

那个当年跪在尸堆旁哭着问我“人死了还能不能醒”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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