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火种不熄(2/2)

我赶到时,火坛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火光在暴雨中挣扎,像一只被掐住喉咙的鸟。

人群焦躁地低语,火堆旁跪着一个少年,浑身湿透,怀里紧紧抱着一块陶片,指尖发青。

“我烧了三次!三次啊!”他嘶吼着,声音劈了,“田契被夺,县衙不理,连投三问,灰都不成字!老天瞎了吗?!”

人群骚动。

“是不是咱们心不诚?”

“还是火坛不灵了?”

“听说前朝那妃子走了,法子也就断了……”

我拨开人群,走到中央。

火光映着我脸上雨水,也映着那少年绝望的眼。

我蹲下,从他手中接过陶片——湿冷、沉重,字迹被雨水泡得模糊不清,像被命运抹去的姓名。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渠童。”他抬头,眼里有火,“南渠村人,三代佃农。”

我点头,将陶片放进怀中暖着,又从药囊取出银针与一瓶琥珀色药水——那是以龙葵、血竭、陈年梅浆调制的显迹药,专为唤醒被掩埋的墨痕。

“火没沉默。”我站起身,声音穿透雨声,“是你们忘了——怎么读。”

众人一静。

我在火堆边架起陶架,将陶片烘干。

待表面水分蒸尽,我蘸药水,以银针轻划表面。

起初无痕。

可三息之后,炭色裂纹中竟浮出断续笔画——像是沉在深渊的魂,终于挣扎着浮出水面。

“看!”有人惊呼。

我凝神细辨,低声念出:“集……邻……百……户……联……名……重……审……”

话音未落,人群骤然死寂。

下一瞬,爆发出震天欢呼!

“显字了!真的显字了!”

“不是天启,是她!是江大夫让灰说话了!”

“我们……我们还能争!”

少年渠童猛地跪下,额头重重磕在湿石上:“江大夫!救我!救我们!”

我一把将他拽起,雨水顺着发梢滴在他脸上,我盯着他的眼:“别谢我。”

声音不大,却压下了所有喧嚣。

“谢那个敢烧第一次的人。是你自己,点燃了火种。”

他怔住,浑身颤抖,然后缓缓站直。

雨还在下,可火坛的火,烧得更旺了。

我转身欲走,脚步却顿在火光边缘。

墙角一堆碎石中,半块残碑斜插泥里。

我走过去,拂去泥水——

“灵犀”二字,被人用铁器狠狠凿去,只剩浅浅刻痕,像被抹去的记忆,却倔强残留。

我笑了。

从怀中掏出火石,轻轻一擦。

火星溅落碑角,火舌倏然卷起,吞噬那残痕,吞噬那曾属于“妃嫔”的名字。

火光中,我低语:“我不是谁的影子,也不是谁的罪。我是火本身。”

雨夜深处,我独自回亭。

衣未干,人未歇,门却被猛地推开。

小满冲了进来,斗篷滴着水,脸色惨白如纸。

她怀里紧抱着一封密函,封口无印,无衔,只有一行墨字——熟悉到刻进骨髓的笔迹。

范景轩。

我接过信,指尖微颤。

展开,四句诗跃入眼帘:

井冷香消久,

风回影自随。

若问归何处,

火尽蝶飞时。

心,像被一只手缓缓攥紧。

他还在等我。

他还在找我。

他用诗告诉我:他知道我走了,也知道我留下的火。

可他仍称我为“影”。

我沉默良久,提笔,在信背添上一行小字:

“若您真懂‘无依’,就该让天下再无‘陛下’二字。”

墨迹未干,我将信投入灯焰。

火光一跳,信纸蜷曲、焦黑、化为飞灰。

就在那一瞬——

窗外,雨幕中,一道明黄身影静静伫立,伞沿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他来过了。

他听见了。

他走了。

脚步沉重,如负山岳,一步一陷,在泥水中留下深不见底的印痕。

我闭上眼,没有追,也没有唤。

火尽,蝶自飞。

可火,从未真正熄灭。

三日后清晨,我正晾晒新采的夏枯草,小满匆匆跑来,神色复杂。

“南渠村……有人在河床边等您。”

“是渠童。”

“他说……请您去观审一桩老案。”

我抬头,望向远处干涸的河床,裂纹如蛛网蔓延。

百人已聚于河岸,手持泛黄水引,字迹模糊,争执不休。

而渠童立于石台之上,目光灼灼,似有千言万语,只待我一至——

风起,扬起尘沙,也扬起一场新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