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纸条是热的,人心是活的(2/2)

他却怒极转身,拂袖欲走。

就在他踏出庙门的刹那,我手腕一扬,陶片脱手飞出,划破夜色,正落在他脚前。

“叮——”

一声轻响,陶片落地,幽光乍现。

一道虚影缓缓浮现,是个穿红肚兜的小女孩,赤足立于尘土之上,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娘……”他怒极欲走,我掷出一枚陶片,正是阿禾魂影所化。

女童虚影浮现,怯生生唤了声:“娘……”

那一声,轻得像风拂过灰烬,却如惊雷炸裂在破庙残垣之间。

黑袍人脚步猛地一顿,整个人僵在门槛外,仿佛被无形的锁链钉住。

他缓缓回头,兜帽下的阴影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如同野兽濒死前的喘息。

“不可能!”他嘶吼,声音撕裂夜色,“我娘的孩子……早就烧成了灰!祭坛火起那夜,她抱着襁褓跳进青焰——所有人都看见了!”

我站在神像残影之下,指尖还残留着陶片离手时的微颤。

风从破庙四面灌入,吹得油灯将熄未熄,映得我眸光冷而亮。

“你看见的,是别人想你看见的。”我缓缓向前一步,“祭医一族,代代单传,血脉为引。可你娘怀的是双胎——一阴一阳,一祭一隐。主祭需献‘纯阴之魂’,所以那个被烧死的,是你姐姐阿禾。而你,被奶娘趁乱抱走,藏于山野,养成了今日这副仇鬼模样。”

他踉跄后退,脊背撞上庙门腐木,发出一声闷响。

“胡说!你怎会知道这些?!那碑文早已毁尽,族谱焚绝——”

“因为阿禾没走。”我抬手指向那虚影,她依旧赤足立着,小手抓着裙角,眼神怯弱却执拗,“她不肯轮回,不是怨你娘,是怕你忘了她。她守在这镇上百年,等一个能听见她声音的人。而你,每夜来续阵,不是为了复活邪祭,是为了听她哭——可你连她的名字都不敢念。”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像是被剜了心。

我继续逼近,声音压得极低:“你说她们都该死,整个镇子该烧成灰……可你每一步都绕开当年真正主谋的后人,你抓的女童,全是无根无户的孤女。你恨,但你下不了手杀无辜。那张热纸条是你留的吧?你明明可以毁掉铁箱证据,却偏偏留下一线生机——因为你心里,还留着一点‘人’的温度。”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骨笔“哐”地砸在青石板上。

我蹲下身,与他平视,从袖中取出共感针——那根曾救过帝王、也刺穿过鬼魂的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疼吗?”我轻问,针尖抵上他腕间一道陈年疤痕,“这伤,是你幼年被族老试脉时留下的。他们说你血脉不纯,不该活。可你活下来了。就像你娘,哪怕明知赴死,也要把生路留给你。”

针尖缓缓刺入旧疤。

他浑身剧震,却没有躲。

“现在告诉我,”我盯着他通红的眼,“你要继续让她在地狱里为你痛哭,还是让她终于——被听见?”

风止,灯灭。

良久,他抬起脸,泪水混着尘土在脸上划出沟壑,声音破碎却清晰:

“我想……听见她。”

三更天,陈念安带我们挖开了祭医祖坟。

坟在镇北乱石岗下,深埋三丈,以镇魂钉封棺。

他亲手撬开石椁,从尸骨怀中取出一块血玉符牌——正是“代承契”主符,三百童魂命格所系之核。

我将符牌投入药炉,以“共声散”为引,点燃。

火焰腾起刹那,天地骤暗。

三百虚影自地底浮出,皆为七岁女童,穿素衣、赤足、发未梳,齐声报出本名——

“林阿月。”

“李小蝉。”

“周婉儿。”

“陈阿禾。”

一声声,如雨落心上。

陈念安跪在炉前,泪流满面。

他取来刻刀,在我立起的“共命碑”上,一笔一划,刻下自己的名字:

“陈念安,轮值第一夜,守阿禾。”

青焰熄灭于黎明前。

废坛地基裂开一道细缝,竟生出一株嫩绿新芽,叶片舒展,脉络清晰——与皇宫言命坛那株同根同源。

我凝视良久,终是转身,准备启程回宫。

可就在我抬袖整理披风时,怀中陶片忽地发烫,如烙铁贴肤!

我猛地掏出来,只见原本黯淡的陶片竟泛起幽蓝微光,表面浮现一行字迹——

“共语堂昨夜收到新信——‘他们没死,他们在等你回来点灯。’”

字迹熟悉得令人心颤。

那是范景轩的笔。

可……还未等我喘息,目光扫至末尾,瞳孔骤缩——

信纸背面,赫然印着一个小小的手印。

七岁孩童大小。

是我的手印。

我指尖冰凉,心跳几乎停滞。

我从未在宫中留下过这样的印记。

更无人知晓我幼年曾因高热失神,被师父用“安神共心丸”救回,那药香渗入骨髓,成了我日后调制宁神方的根基——而此方,天下唯我一人掌握。

可此刻,那行字迹边缘,竟隐隐浮动着一丝极淡、几乎不可察的药香气息。

正是“安神共心丸”的配方残留。

是谁?

谁能模仿帝王笔迹?

谁能在共语堂神不知鬼不觉递入密信?

又谁,能复刻我独门药香,伪造出七岁手印,只为引我回宫?

我死死攥紧陶片,指节发白。

青焰虽熄,命祭未终。

有人在宫中,借我的名,点鬼灯,聚亡魂。

新一轮替劫,早已悄然重燃——

就在天子脚下,百官之间,灯火通明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