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根脉（1/2）

周六午后，冬日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黏腻而温暖地淌进客厅，给深色地板镀上一层柔润的暖光。林父坐在沙发上翻着报纸，忽然抬眼，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笃定：“把我带回北京的那些老物件归整一下吧，在箱子里压了几十年，该见见光，也该想想去留了。”林辰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能源地理杂志——书页还夹着上次做的笔记，墨迹新鲜得像是刚写就。他没有丝毫犹豫，跟着父亲走进了那间暂时堆放行李和旧物的客房。

房间里弥漫着旧纸张的霉味与樟木的清香，混合成一种独属于岁月的沉郁气息，一推开门便扑面而来。林父蹲下身，指尖抚过一个深棕色皮箱——箱面早已被时光磨得发亮，裂纹像细密的蛛网爬满边角，金属箱扣锈迹斑斑，开启时发出“咔哒”一声沉闷的声响，像是尘封多年的故事终于被叩响了门扉。箱子里整齐码放的，是远比林辰想象中更为厚重的岁月痕迹，每一件都裹着时光的温度。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用红布层层包裹的长方形小盒子。红布已经褪色发暗，边角处磨出了毛边，显然被反复摩挲过。林父小心翼翼地掀开红布，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里面躺着一枚略显褪色却依旧庄重的奖章，黄铜质地，上面“全国先进生产者”的字样虽有些斑驳，却依旧透着当年的荣光，下方“1958”的年份清晰可辨，边角被岁月摩挲得光滑温润。奖章下面，是一摞按年份排列的日记本，封面印着“工作笔记”四个字，纸张早已泛黄发脆，边缘卷翘得像枯叶的裙边。

“这是……”林辰伸手拿起那枚奖章，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指尖能触到镌刻字体的凹凸纹路，那是时光也磨不去的印记。

“哦，这个啊，”林父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寻常旧物，目光却飘向了窗外，悠远得像是穿透了几十年的光阴，“那会儿在黄河水利工地上，搞技术革新，把浇筑效率提上去了，就评上了这个。”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日记，指尖拂过密密麻麻的蓝色钢笔字迹，纸页因干燥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那时候，条件是真苦啊。”

林辰好奇地接过父亲递来的日记本，指尖刚触到纸页，就感觉到了那种陈旧的脆感，生怕稍一用力就会撕破。随手翻开一页，日期标注着某个严冬，字迹工整而有力，带着年轻时的锐气：

“十二月十五日，晴，大风。坝体合龙关键期。昨夜气温骤降至零下二十度，混凝土浇筑面临冻裂风险，人心惶惶。与技术组同志围在煤油灯旁彻夜讨论，烟灰缸堆得满满当当，终于定下‘蓄热法’结合搭建临时暖棚的方案……凌晨三点蹲在工地上盯浇筑，手脚冻得麻木，连笔都握不住，可看到第一方混凝土顺利凝结，心里头烧得滚烫。想想大坝建成后，能灌溉万亩良田，能让下游百姓免于水患，眼前这点苦，算不得什么。”

再往后翻几页，又是另一场艰难的挑战，字迹里却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

“三月五日，沙尘暴。勘测任务受阻，仪器镜片被风沙磨得模糊，数据记录频频出错。就地取材，用油布和木棍搭起简易防风棚，几个人轮流用嘴呵气擦拭镜片。同志们嘴唇干裂起皮，满脸都是尘土，露出的牙齿倒显得格外白，相视而笑时，戏称自己是‘土行孙’。可心里的信念没变：定要让黄河水乖乖听话，造福人民。”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煽情，只有朴素到极致的记录。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是在极端艰苦条件下，那一代人对技术的钻研、对责任的担当，以及最纯粹的——“造福后人”的坚定信念。那种在匮乏中创造、在艰难中坚守的精神力量，透过泛黄的纸页，像一股暖流直击林辰的心灵。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父亲，穿着打补丁的工装，顶着寒风站在黄河岸边，和千千万万的建设者一样，在荒原之上，靠着肩挑背扛和知识智慧，一步步改变着山河面貌。

林辰的手指停留在那一行“想想大坝建成后……”上，久久没有移动。墨迹已经有些晕染，却依旧清晰可辨。他最近时常思考的“夯实基础”“长远布局”，在这一刻，与父辈日记里的“造福后人”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像电流一般窜遍全身。他推动的中亚油气管道、布局的西南页岩气勘探，不也正是为了国家的能源安全基石更稳固，为了后人能享受更清洁、更可靠的能源吗？这种跨越时空的精神传承，让他感到自己并非孤军奋战，他的脚下，踩着的是一代代奋斗者用青春和热血铺就的坚实“根脉”，每一步都走得有迹可循。

林父看着儿子出神的样子，眼神里掠过一丝欣慰，默默地将日记本收回，整齐放好，然后从箱子角落里拿出一个铁皮茶叶罐——罐身印着的“茉莉花茶”字样已经模糊，盖子上锈迹斑斑，却依旧盖得严严实实。他对林辰说：“辰子，去把我那套紫砂壶拿来，泡壶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