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破晓（1/2）

卡加尔的清晨裹着戈壁滩特有的粗粝风，沙砾打在玻璃上沙沙作响。太阳还没挣脱地平线的束缚，东方天际已烧起一片橘红，像泼洒的熔金，硬生生在土黄色的荒原上划出一道壮丽的分割线。萨比尔·库尔班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指尖攥着一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协议草案终稿，纸张边缘被他捏得微微发皱——彻夜未歇的董事会刚散场，会议室里残留的咖啡焦香与烟草味还在空气中盘旋，像一场激烈争辩尚未散尽的硝烟。

黎明前最暗的那两个小时，表决几乎陷入僵局。波诺马列夫拍着桌子怒斥方案“出卖卡加尔利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最终愤然离席时，眼底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摔门声震得墙壁都微微发颤。但当乌斯马诺夫缓缓放下茶杯，公开表态支持，库尔班团队摊开详尽的技术方案、财务模型，以及那条标注着红色虚线的备用运输路线规划时，多数董事终究还是投下了赞成票。

库尔班深吸一口气，风里带着沙砾的凉意，却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疲惫像潮水般漫上来，压得肩背发沉，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但更多的是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以及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拿起桌上那支刻着竹纹的钢笔，指腹摩挲着微凉的笔杆——这是上次林辰来访时送的礼物，说是“竹有节，事有恒”。此刻指尖触到的纹路，竟像能传递来一丝东方的坚韧，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

加密卫星电话的拨号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响起，接通的瞬间，库尔班甚至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北京的清晨还带着夜的余凉，晨曦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林辰办公室的地板上投下一道道平行的光带，像铺了层细碎的银箔。桌上的文件堆得老高，技术组连夜提交的优化方案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叠着咖啡渍，有的字迹被晕开又重描，林辰的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透着几分狼狈，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正逐字逐句抠着三号气田的岩芯数据分析，指尖在关键数据上轻轻敲击，节奏分明。

专属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林辰的手顿了顿，几乎是本能地抓起听筒，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铃声，他等了太久。

“萨比尔？”声音里裹着未散的沙哑，却稳得像扎根的岩柱。

“林，”库尔班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跨越数千公里的电磁杂音，却藏不住那份如释重负的激动，“刚刚结束。董事会……原则通过了。授权我们签署合作备忘录。”

预料之中的结果，可亲耳听到的那一刻，林辰紧绷了数日的心弦还是轻轻一颤，一股暖流从心底漫开，顺着血管淌遍四肢百骸。他没有像团队成员那样欢呼，只是对着听筒沉声道：“辛苦了，萨比尔。我知道你扛了多大的压力。”这些日子，库尔班在董事会的周旋、波诺马列夫的刁难，他都看在眼里，这份胜利，来得太不容易。

“压力是常态，林。但这次不同。”库尔班顿了顿，声音里的喜悦淡了几分，多了层凝重，“波诺马列夫离开时，眼神像淬了毒的刀，我敢肯定，这只是开始。塔斯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成功，真正的硬仗，在签约之后。”

林辰的目光落在墙上的能源地图上，那条连接中亚与中国的红线，此刻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像一条跃动的血脉。他想起之前塔斯管道的隐晦威胁，想起谈判桌上那些暗藏的机锋，语气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明白。技术团队随时能前置，商务和法律组会把备忘录的条款抠到极致。至于塔斯……”他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们想公平竞争，我们接招；若想耍手段设障碍，我们的预案也早已备好。”

“我信你，林。”库尔班的声音重新坚定起来，“按计划推进？一周后，北京见，签署备忘录。”

“北京见。”林辰的回应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客套，却透着无需言说的默契。

放下电话，办公室里又归于寂静。林辰没有立刻起身，林辰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这不是终点，甚至算不上值得欢呼的节点，只是一道至关重要的门槛——跨过去，就是更复杂的实战阶段。他仿佛已经看到，王教授带着技术团队在卡加尔的荒原上顶着风沙调试设备，老花镜上蒙着尘土也浑然不觉；小李在谈判桌上与对方反复拉扯价格参数，嗓子哑了还在据理力争；老赵的情报组熬夜分析塔斯管道的动向，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些明枪暗箭、唇枪舌剑，都在不远处等着。

几分钟后，他睁开眼，眸中的疲惫已褪去，只剩下清明与锐利。按下内部通话键时，声音里已听不出丝毫松懈：“通知所有核心成员，一小时后第一会议室开会，部署下一阶段工作。另外，让后勤组筹备一周后的签署仪式和接待事宜，务必周全。”

命令透过电话线传出去，整个团队像被上紧了发条的精密仪器，瞬间围绕新的目标高速运转起来。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急促的脚步声，从各个办公室传来，汇成一首紧张而有序的交响曲。

一小时后，第一会议室座无虚席。技术、商务、法律、外交、情报分析各组的负责人悉数到场，每个人的眼底都带着红血丝，脸上写满疲惫，却又透着一股跃跃欲试的专注——就像久战的士兵，明知前路艰险，却依然渴望冲锋。桌上的咖啡杯堆了一排，有的还冒着热气，有的早已凉透。

林辰站在主位前，没有多余的寒暄，开门见山：“刚接到库尔班的确认，卡加尔董事会已原则通过方案。一周后，北京签署合作备忘录。”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有人悄悄握紧了拳头，有人眼中闪过亮光，连日的熬夜加班、激烈争辩，仿佛都在这一刻有了回响。小李悄悄和身边的同事交换了一个眼神，眼底的焦灼终于散去几分。

“但这只是拿到了入场券。”林辰的话锋陡然一转，语气沉了下来，带着无形的压力，“接下来，才是真刀真枪的硬仗。我强调三点——”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像探照灯般精准，每一个被他注视到的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第一，技术组。”林辰看向王教授，目光里满是信任，“王教授，你亲自带队，把地质、钻井、脱硫的精锐都带上，随时准备飞卡加尔。到了现场，不光要验证优化我们的方案，更要摸清对方技术团队的真实水平，看看有没有藏着掖着的合作障碍。所有数据，实时传回国内分析中心，不能有半点拖延。”

“放心！”王教授重重点头，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闪着光，眼中是技术人特有的执着与兴奋，“保证把气田的情况摸得比自己家后院还清楚，绝不让技术问题拖后腿。”

“第二，商务和法律组。”林辰转向小李和老张，语气严肃，“备忘录是框架，细节才是生死线。价格联动公式的每一个参数，知识产权保护的每一条边界，争议解决机制的每一个环节，都要在后续合同里抠死、磨平。我们要的是一份能扛二十年、三十年的稳健合同，不是表面光鲜、底下埋着地雷的花架子。”

“明白！”小李和老张异口同声，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生怕错过一个字。老张推了推眼镜，补充道：“我们会联合外聘律所，逐字逐句审核，确保没有任何法律漏洞。”

“第三，情报与风险管控组。”林辰的目光投向角落那位神情冷峻的中年人，“老赵，塔斯管道那边的动向，给我盯紧了。不管是国际舆论上的抹黑，区域政治上的施压，还是在卡加尔内部搞小动作，任何风吹草动，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是！”老赵言简意赅，眼神锐利如鹰，仿佛下一秒就要穿透墙壁，捕捉远方的异动。

“另外，”林辰补充道，“跟国际司配合好，适时对外释放合作进展的积极信号，但也别忘了提一句，我们跟其他潜在气源方的接触也没停。既要给卡加尔吃颗定心丸，也要让那些想搅局的人掂量掂量，我们不是非他们不可。”

会议开得高效利落，各项任务被迅速分解、落实，讨论声、记录声、偶尔的争执声交织在一起。林辰坐在主位上，时而凝神倾听，时而精准插话，寥寥数语就能点透关键，或是一锤定音拍板决策。他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处理器，统筹着方方面面的信息，预判着可能出现的风险，为下一步的征途铺好路标。

散会时已是正午，阳光透过窗户洒满会议室，刺眼却也温暖。林辰没有留下吃工作餐，驱车回了家。连续数日的超负荷运转，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他需要短暂的喘息，需要家的温度来给自己充电——那里有温热的饭菜，有家人的笑脸，能让他卸下所有盔甲。

推开家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饭菜香扑面而来，混着米饭的软糯和莲藕排骨汤的醇厚，瞬间驱散了身上的疲惫。苏念瑶系着米白色的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看到他，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回来了？正好，莲藕排骨汤刚煲好，等你吃饭呢。”她走上前，自然地接过他的公文包，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皱了皱眉，“怎么又这么凉？外套也不知道多穿点。”

林父坐在阳台的茶席前，手里捏着紫砂茶壶，正慢悠悠地斟茶，见他进来，指了指对面的空位：“辰子，过来坐，尝尝我刚收的凤凰单丛，香气正得很，解乏。”

“爸爸！”晓曦像只快乐的小鸟，从房间里扑了出来，扎进他怀里，小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你今天回来好早！可以陪我拼航天飞机拼图吗？我昨天拼到火箭推进器，卡住啦！”

林辰弯腰抱起女儿，感受着怀里柔软的小身子，听着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外面是波谲云诡的博弈场，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千斤重担；而家里，是灯火可亲的港湾，是能卸下所有疲惫的温柔乡。他走到茶席前坐下，接过父亲递来的茶杯，茶汤金黄透亮，香气馥郁。轻轻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汤顺着喉咙滑下，暖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连日的紧绷与疲惫，仿佛都被这茶香涤荡而去。

“谈判……还顺利吗？”林父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眼神里却带着关切。他从不追问儿子的工作细节，却总能在恰当的时候，给予最无声的支持。

“嗯，阶段性成果。”林辰言简意赅，有些事，不必对家人细说，徒增担忧。他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补充道，“接下来会忙一阵，之后就能好好陪你拼拼图了。”

“好耶！”晓曦欢呼着，在他怀里蹭了蹭。

苏念瑶端着饭菜走过来，放在餐桌上，轻声说：“累了就好好休息两天，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你看你，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上了。”

林辰点点头，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放心，我心里有数。”

午后阳光正好，林辰陪着女儿在客厅的地毯上拼着复杂的航天器拼图，听着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的趣事——谁抢了她的积木，谁画的画得了小红花，谁午睡时偷偷踢被子。他偶尔插一两句话，心情是许久未有的宁静。他知道，这样的时光奢侈而短暂，但正是这片刻的温暖与安宁，赋予了他再次出发的勇气和力量。

备忘录签署仪式：灯火下的庄严与暗涌

一周后的北京，秋高气爽。人民大会堂西侧的宴会厅被布置得庄重而不失温情，浅金色的幕布上，“中国-卡加尔天然气合作备忘录签署仪式”的红色字样格外醒目，两侧悬挂的中卡两国国旗在微风中猎猎作响，边角拂过幕布，留下轻微的摩挲声。厅内铺着深红色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圆形会谈桌被擦拭得锃亮，桌面中央摆放着银质托盘，里面整齐码放着两份备忘录、签字笔和印泥，墨水瓶敞着口，松烟香混着空气中的百合花香，酿成一种沉稳的气息。

受邀的中外媒体记者早已在指定区域架起“长枪短炮”，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像密集的蜂鸣，偶尔夹杂着记者间低声的交流。林辰穿着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衬衫领口系得规整，领带是苏念瑶昨晚特意挑选的藏青色，带着暗纹，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胡茬已刮净，眼底的红血丝被恰到好处的妆容掩饰了几分，但眉宇间仍残留着连日操劳的疲惫。他站在宴会厅入口处，与陆续到场的嘉宾握手寒暄，笑容得体，目光却时不时飘向门口，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库尔班的航班本该一小时前落地，此刻却迟迟未现。

下午三点零五分，宴会厅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库尔班身着卡加尔传统服饰，深蓝色长袍上绣着银线勾勒的几何纹样，腰间系着深色织金腰带，步伐沉稳地走了进来，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仓促。他身后的团队成员有的整理着文件，有的擦拭着额角的薄汗，显然是刚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