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寻路人与同路人(2/2)
真正的考验,在野外勘测的路上。为了确认鹰嘴岩段最危险的线位,赵工坚持要攀上一处近百米高、布满碎石和半融冰雪的陡峭冰碛垄。狂风裹挟着雪粒,像刀子一样抽打着人脸,让人睁不开眼、喘不过气,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林辰和年轻的小刘都面色惨白,脚步虚浮,胸口憋闷得像是要炸开。可赵工却如履平地,熟练地选择之字形路线,脚步异常沉稳,仿佛脚下不是万丈悬崖,而是平坦的大道。“跟着我的脚印,踩实了再迈第二步,千万别踩碎石堆,那些都是虚的!”他回头叮嘱,声音在风里打着颤,却依旧坚定有力。
爬到一半,林辰脚下一滑,踩碎了一块松动的岩石,身体猛地向下滑去!碎石哗啦啦滚落悬崖,发出刺耳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就在心脏骤停的瞬间,一只粗糙有力、青筋毕露的大手,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是走在他侧前方的赵工。老工程师半个身子探出险境,另一只手紧紧抠住一块突兀的岩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青筋暴起,硬是凭着一股不服老的韧劲,将他稳稳拽了回来。两人瘫坐在陡坡上,剧烈地喘息着,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挂在眉毛和胡须上,像白花花的霜花。
“小……小林,没事吧?没伤着吧?”赵工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额头上的汗珠混着雪水往下淌,顺着皱纹沟壑滑落,眼神里却满是纯粹的关切。
“没……没事!赵工,谢谢您!要不是您,我今天就交代在这儿了!”林辰惊魂未定,手腕被攥得生疼,心里却涌起一股滚烫的暖流。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所有的身份隔阂、年龄差距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同生共死的信任与羁绊。
“谢啥,”赵工摆摆手,咧嘴笑了笑,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在这山上,咱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记住这种感觉,往后修路,工人兄弟们天天就泡在这种环境里。咱们多勘测一寸,多考虑一分,他们就能少一分危险,少流一滴血,少受一份罪。”
当晚,他们借宿在偏远牧业点的牛毛帐篷里。赵工用熟练的藏语,和帐篷的老阿爸低声交谈着,询问着山体积雪的厚度、往年融雪的时间、泉水的流向变化——这些带着泥土气息的民间智慧,往往是书本上没有的,却是判断地质稳定性的关键。林辰就着昏暗的酥油灯光,整理白天勘测的数据,看到老阿爸的小孙子在一张破旧的烟盒纸上写字,铅笔头都快磨没了,便默默从背包里掏出崭新的铅笔和笔记本,轻轻递了过去。孩子怯生生地接过,抬起头,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像高原的星星,亮晶晶的,小声说了句“突及其”,然后低下头,一笔一划地在本子上写了起来,神情专注又认真。
半个月的勘测结束,林辰的皮肤被晒得黝黑脱皮,嘴唇干裂出血,体重掉了十几斤,身上添了好几处被碎石划伤的伤口。但他背包里的那本笔记本,却重若千钧。里面记录的,不仅是精准的地理脉络、复杂的工程难点,更是这片土地的脉搏、一位老工程师的良知,以及一份沉甸甸的、不容辜负的责任。
带着民意的请愿书和技术上的初步突破,林辰开始撰写新的报告。这份报告里,没有空洞的理论,没有宏大的口号,只有详实的数据、精准的分析、村民们触目惊心的红手印,还有对过往失败的深刻反思。然而,他这些“向下扎根”“横向联结”的举动,早已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王奋进书记得知他绕过乡里,直接动员村民后,在办公室里抽了整整一包烟,脸色晦暗不明,眼神复杂难辨。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林辰这位孤独的“寻路人”,在找到志同道合的“同路人”的同时,也不知不觉踏入了更深的棋局,前路愈发凶险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