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寻路人与同路人(1/2)
钱保国办公室泼来的那盆冰水,没浇灭林辰心里的火,反倒让他彻底清醒——向上争取的常规路径已被堵死,那份编号“江交规[2018]15号”的失败报告,像一堵结满霜的叹息之墙,冰冷而厚重。但苏念瑶的话点醒了他:真正的破局点,或许不在墙的正面硬撞,而在其根基处,在那些同样被这堵墙的阴影笼罩的人、土地与未凉的初心里。
决心一旦转向,便有了沉甸甸的分量。林辰的策略清晰起来:向下扎根,凝聚最真切的民意;横向联结,寻找被遗忘的技术同盟。他首先要找回的,是那个给予他最初温暖与启示的基石——扎西老支书和多吉的村庄。
再次站在村口,多吉的惊喜像炸开的阳光,老远就冲过来拽住他的胳膊,连珠炮似的用藏语问东问西,脸上的笑容比高原的格桑花还灿烂。扎西老支书依旧沉默,却在他刚坐下的瞬间,默默提起铜壶,将那只熟悉的木碗斟得满满当当。酥油茶的热气氤氲,模糊了帐篷里的光影,也驱散了林辰一路的风尘与疲惫。在跳动的炉火旁,他没有半分隐瞒,用夹杂着生硬藏语的汉语,坦诚了县里的否决、资金的巨壑,还有那份五年前无疾而终的报告。“但我不信,这条路就该一辈子这么烂下去。”他望着老支书深邃如古井的眼睛,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我们今天来,不是来给大家画饼的,是想问大家——你们到底想不想要这条路?如果想,我们能不能一起想办法?有时候,大家的呼声,比十份、百份报告都有力量。”
扎西老支书久久沉默,只有指间佛珠转动的沙沙声,在帐篷里轻轻回荡,与炉火的噼啪声交织。最终,他猛地磕了磕烟杆,烟灰簌簌落在地上,吐出两个字,掷地有声:“要修。”随即用流利的藏语对闻声聚拢的村民说了一番话,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多吉激动得脸都红了,飞快地翻译:“阿爸说,这是几代人盼穿了眼的机会,不能光等上面拨款,咱们自己要出声、要出力!就算砸锅卖铁,就算豁出老命,也要把这条路修通!”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村民们纷纷点头,眼神里燃起压抑了太久的光,那光是期盼,是决绝,是对美好生活的渴望。有人转身回家拿来红纸和印泥,有人主动接过笔,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不会写的,就用拇指蘸着红泥,重重地摁下一个手印。一个个鲜红的手印,像一朵朵绽放的格桑花,密密麻麻铺满了整张纸,触目惊心。这份摁满红手印的请愿书,被扎西老支书郑重地叠了又叠,塞进林辰的背包。林辰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包瞬间沉了不少——那是民意的重量,是沉甸甸的信任,是压在肩头的责任。
然而,仅有民意不足以劈山开路。林辰想起了县交通局那位沉默寡言的老技术员——赵工。几次会议上,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总是坐在最角落,眉头微蹙,欲言又止的眼神里,透着被边缘化的落寞,还有几分未尽其才的遗憾。林辰通过查阅旧档案,确认赵工正是当年[2018]15号报告的技术负责人后,便揣着那份泛黄的报告、自己手绘的草图,以学生求教的姿态,登门拜访。
起初,赵工只是客气地敷衍,端出的茶水都带着几分疏离。“林主任,都是过去的事了,再提也没用,徒增烦恼罢了。”他眼神躲闪,不愿触碰那段尘封的失败过往。直到林辰铺开自己手绘的、密密麻麻标注着悬崖隐患和地质疑点的草图,指着其中一处问道:“赵工,您看这里,当年报告里说采用浅埋式路基,可我实地勘察过,这里是冻土区,下面还可能藏着暗河,这样的方案是不是风险太大了?”
赵工浑浊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丝光亮,像被点燃的火星。他猛地探过身,枯瘦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图纸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还有几分痛心:“你说这里?当年我就坚决反对!可预算卡死了,上面要赶工期,只能用这种折中方案!我早就知道这里有暗河风险,一旦融雪期来临,路基肯定会塌,到时候就是白费功夫!”话匣子一旦打开,便如决堤之水,再也收不住。他翻出自己珍藏在木箱底的、已经发黄卷边的手绘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山脉走向、岩层特性、古滑坡体的痕迹,甚至还有不同季节的积雪厚度、泉水流向。那些枯燥的数据、复杂的符号,在他口中变成了有生命的脉动,“这里是风化岩,质地松散,不能用爆破;那里是泉眼,得做导流工程,不然会泡软路基;鹰嘴岩那段最险,必须绕开古滑坡体,不然迟早出大事……”
“修路的人,脚底板要先和山路交心。”赵工点着图纸,眼神锐利得像年轻时的勘探队员,仿佛能穿透纸张,看到山体内部的脉络,“坐在办公室里画出来的线,是纸上的路,扛不住雪山的脾气,经不住暴雨的冲刷,更对不起山里的老百姓。”林辰专注地听着,不时提出自己的疑问,那份发自内心的尊重和对专业知识的渴求,清晰地写在脸上。赵工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同样满怀理想、敢闯敢拼的自己。一种被长久遗忘、被需要、被尊重的感觉,在他心底悄然复苏,像春日里融化的雪水,滋养着干涸已久的心田。当林辰正式邀请他担任“非正式”技术顾问时,老工程师几乎没有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热:“好!我陪你疯一次!就算成不了,也得给后人留下一份靠谱的资料,不能让他们再走我们的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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