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记忆,时间,人之神策,神策之人(2/2)

但对于另一个地方,却是无上的补品。

他抬起头,看向了劫后余生,正一脸复杂地看着他的景元。

“这东西,我不打算用在罗浮。”

陆沉平淡地开口。

“我会把它带回我的世界,作为新的‘理性’权柄的补充。”

“知识的延续,需要生命的繁衍来承载。生命的繁荣,也需要理性的秩序来引导。”

他的话,让景元和瓦尔特都陷入了思索。

将生命与理性联系在一起,这是一种他们从未设想过的、全新的命途理念。

“至于罗浮……”

陆沉的视线,落在了那片被他清空后,留下的巨大地脉缺口上。

“没有了建木,仙舟的能量循环迟早会崩溃。”

“你需要一个新的‘锚点’。”

他看着景元,慢悠悠地,抛出了一个足以让整个仙舟联盟都为之疯狂的提议。

“景元。”

“你想不想,成为罗浮新的‘神’?”

轰——!

这句话,比之前“格式化建木”带来的冲击,还要更加巨大。

景元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成为……神?

“你……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干涩无比。

“字面意思。”

陆沉的语气,像是在问他晚饭吃了没一样轻松。

“我可以将这部分纯粹的丰饶与毁灭之力,连同我的一部分力量,注入你的体内。”

“让你,成为维系这艘仙舟运转的、新的‘建木’。”

“到时候,你将拥有近乎无限的寿命,和远超令使的力量。”

“你将不再需要看任何星神的脸色,你的意志,就是罗浮的法则。”

陆沉的话语,如同一个个惊雷,在景元的脑海中不断炸响。

他描绘出的蓝图,已经不是宏伟,而是……渎神。

让一个凡人,去取代星神的位置。

这简直是宇宙间最大的狂想。

“这……不可能……”

景元下意识地反驳。

“为什么不可能?”

陆沉反问。

“星神,也只是走在命途最前端的强大个体而已。”

“既然他们可以,为什么你们不行?”

他看着景元那张变幻不定的脸,嘴边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当然,这并非没有代价。”

“成为锚点,意味着你的灵魂将与整个罗浮的地脉相连。”

“罗浮不灭,你便不死。”

“但同样的,你也将永远被束缚在这艘船上,再也无法离开。”

“你将成为罗浮的守护神,也将成为……罗浮最大的囚徒。”

景元沉默了。

他看着陆沉,又看了看怀抱着昔涟的陆沉。

他忽然明白了。

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真的,想在罗浮,进行一场“人造神”的实验。

而自己,就是他选中的,第一个实验品。

这个提议,充满了致命的诱惑,也充满了无尽的风险。

他一时间,无法回答。

看到他犹豫的样子,陆沉也不催促。

“我会在罗浮再待一段时间。”

“你可以慢慢考虑。”

他说着,抱着昔涟,准备离开。

当他经过依旧站在原地,仿佛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的镜流身边时,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他侧过头,瞥了一眼这个白发蒙眼的女人。

然后,他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对着镜流,随意地凌空一指。

一道微不可见的紫色数据流,没入了镜流的体内。

镜流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感觉到,那股纠缠了她数百年,让她堕入魔阴,让她不得不斩断亲情、友情,让她活在无尽痛苦与杀戮中的业障,那股深入骨髓的疯狂与暴虐……

在这一瞬间,被一股更加霸道的力量,从根源上,彻底抹除了。

困扰她一生的枷锁,就这么……断了?

镜流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那被黑布蒙住的双眼之下,是一种怎样的神情,无人知晓。

但她握着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激动,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茫然。

数百年来,她活着的目的,就是对抗魔阴身,以及诛杀仇敌。

杀戮与痛苦,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旋律。

她早已习惯了与那股深入骨髓的疯狂共存,习惯了在理智崩溃的边缘行走。

可现在,那股疯狂,那份痛苦,那支撑着她走到今天的“敌人”,就这么……消失了。

仿佛一个背负着万钧巨石,行走了数百年的人,身上的重担,忽然被人拿走了。

随之而来的,不是轻松,而是一种极致的空虚与失重。

她甚至感觉,自己连如何站立,都快要忘记了。

“你……”

她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几百年没有说过话。

陆沉甚至没有回头看她。

他只是抱着昔涟,继续向前走去,留下了一句平淡到近乎冷酷的话。

“顺手而已。”

“别来烦我。”

说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洞窟的入口处。

顺手而已?

这两个字,比之前任何一句狂言,都更让镜流感到震撼。

自己穷尽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宿命,在对方眼中,只是一个“顺手”就能解决的小麻烦。

这种认知上的巨大落差,让她那颗早已被冰封的心,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整个洞窟,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景元,丹恒,和刚刚被“治好”的镜流。

丹恒看着镜流,又看了看景元,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默默地解除了对鳞渊境空间的稳固,那片被他分开的古海,开始缓缓合拢。

他今天经历的冲击,已经够多了。

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

他对着景元和镜流,默默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向着鳞渊境的出口走去。

他需要回到星穹列车,回到他的同伴身边。

那里,才是让他感到安心的港湾。

洞窟内,只剩下了景元和镜流,这对曾经的师徒,曾经的战友,曾经的……敌人。

景元看着身形摇摇欲坠的镜流,脸上的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走上前,想要扶她一把,手伸到一半,却又停在了半空中。

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这个被他亲手“流放”的师父。

“感觉……如何?”

良久,他才问出了这句话。

镜流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手,想要摘下那条蒙住了她双眼数百年的黑布。

但她的手,却在剧烈地颤抖,几次尝试,都未能成功。

她害怕。

她害怕摘下黑布后,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充满了疯狂与血色的世界。

她害怕面对一个……正常的,她早已遗忘了的世界。

景元看着她颤抖的手,心中一叹。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镜流的身体一僵,但没有反抗。

景元的手,温暖而有力,他引导着她的手,缓缓地,将那条黑色的布带,解了下来。

当那条黑布滑落的瞬间。

一双血色色的、仿佛蕴含着万载寒冰的眼眸,重新暴露在了空气中。

那双眼睛,很美。

美得不似凡人。

但此刻,那双眼睛里,却充满了迷茫,脆弱,与无助。

就像一个刚刚从一场持续了数百年的噩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早已不认识现实世界的孩子。

洞窟外的光线,透过入口,洒在了她的脸上。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有些不适应这久违的光明。

“师父。”

景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带你……回家。”

回家。

听到这两个字,镜流那冰封的眼眸,似乎融化了一丝。

她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景元,扶着她的手臂,一步步地,走出了这个见证了太多疯狂与奇迹的洞窟。

……

神策府,静室。

还是那间熟悉的静室,还是那盘被打乱的棋局。

景元为镜流倒上了一杯热茶,白色的雾气,袅袅升起,为这间清冷的静室,增添了一丝暖意。

镜流坐在棋盘的另一端,她没有喝茶,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那灯火通明的长乐天。

她的眼睛,已经能够适应光线。

但她的心,似乎还停留在那个黑暗而又疯狂的过去。

景元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他知道,她需要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

镜流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冷,但不再那么刺骨。

“……到底是什么?”

景元知道她问的是谁。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感受着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

“我不知道。”

他缓缓开口。

“符玄说,他是一种‘概念’本身,一个吞噬、承载、并最终孕孕育所有可能性的‘摇篮’。”

“我原本以为,这只是太卜那夸张的修辞。”

“但现在看来,或许,这才是最接近真相的描述。”

景元放下茶杯,他的视线,落在了那盘散乱的棋子上。

“他不是来下棋的。”

“也不是来掀棋盘的。”

“他是来……重新定义‘棋’这个概念的。”

镜流沉默了。

她想起了陆沉那不带任何情感的紫色眼眸,想起了那不讲任何道理的“格式化”。

“摇篮”?

不。

在她看来,那更像是一个……“回收站”。

一个可以将所有错误、所有冗余、所有不符合他心意的“数据”,都彻底清空回收的,至高无上的存在。

“他给了我一个选择。”

景元的声音,将镜流从思绪中拉回。

镜流看向他。

景元没有隐瞒,将陆沉那个“人造神”的提议,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镜流。

静室之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咽着吹过。

良久。

“你会答应吗?”

镜流问。

她的声音,很平静。

景元看着她,那双血色色的眼眸里,没有劝阻,没有支持,只有纯粹的询问。

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自嘲。

“说实话,我很心动。”

他坦然承认。

“成为神,拥有改写一切的力量,将罗浮打造成我理想中的样子,彻底根除所有的沉疴顽疾……”

“这个诱惑,对任何一个罗浮的掌权者来说,都无法抗拒。”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是……”

“我害怕。”

这是景元,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的“害怕”。

“我害怕,当我拥有了神的力量后,我还是不是‘景元’。”

“我害怕,当我成为了那个永恒的‘锚点’后,我会忘记,我曾经也是一个会笑,会痛,会感到疲惫的‘人’。”

“我害怕,我会变成一个……比建木更加冰冷,更加无情的‘法则’。”

他看着镜流,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挣扎与疲惫。

“师父,你说我优柔寡断。”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面对这个足以改变罗浮命运的选择,我……退缩了。”

镜流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只是伸出手,将面前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端了起来,轻轻地,抿了一口。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景元,说出了一句,让景元完全意想不到的话。

“如果,是你呢?”

镜流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景元的心上。

景元愣住了。

他看着镜流那双血色色的、已经不再被黑布遮挡的眼眸,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

“对。”

镜流放下了茶杯,她的动作,依旧带着剑客特有的凌厉与精准,但其中,却多了一丝属于人的柔和。

“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做?”

她问。

景元沉默了。

他开始设身处地地,站在陆沉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自己拥有那种言出法随、无视规则的力量,自己会怎么对待罗浮?

是像幻胧一样,将其视为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

还是像陆沉一样,因为一个女孩的喜好,就轻易地改变整个文明的走向?

他不知道。

因为他无法想象,当一个人强大到可以无视一切的时候,他的思维方式,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他很在乎那个女孩。”

镜流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替他说了出来。

“非常在乎。”

“在乎到,整个罗浮的存亡,在他眼中,可能都比不上那个女孩的一根头发。”

景元苦笑了一下。

“是啊。”

“这才是最让我感到无力的地方。”

“我们的命运,我们整个文明的未来,都取决于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的、个人的好恶。”

这种感觉,就像是生活在一个巨大鱼缸里的鱼,而鱼缸的主人,随时可能因为心情不好,就往里面倒一整瓶毒药。

或者,因为他养的另一条小鱼喜欢,就把整个鱼缸的水都换掉。

“所以,你才想成为‘神’。”

镜流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你想成为那个能决定鱼缸里水质的人,而不是一条只能被动接受的鱼。”

景元没有否认。

他看着棋盘上那些散乱的黑白棋子,低声开口。

“仙舟联盟,巡猎星神[岚]的令使。”

“我们追随祂的脚步,在宇宙中航行了数千年,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复仇’。”

“我们自诩为正义的化身,却因为长生,而背负了永恒的诅咒。”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了数百年的不甘与疲惫。

“我累了,师父。”

“我不想再下了。”

“这盘由星神们定下规则的棋,我不想再下了。”

镜流静静地听着他的倾诉。

她能感觉到,这个总是将一切都扛在自己肩上的弟子,他的心,已经到了极限。

陆沉的出现,就像一根稻草,压垮了他,却也给了他一个掀翻整个棋盘的机会。

“所以,你不是害怕成为‘神’。”

镜流看着他,缓缓开口。

“你是害怕,在成为‘神’之后,你找不到一个新的‘棋盘’。”

“你害怕,当你挣脱了所有的枷锁之后,却发现,前方是一片无尽的虚无。”

景元身体一震。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师父。

他发现,镜流那双血色色的眼眸,此刻清澈得可怕。

没有了魔阴身的困扰,她的剑心,似乎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通明剔透的境界。

她一眼,就看穿了他所有伪装之下的、最本质的恐惧。

“我……”

景元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

他害怕的,从来不是力量本身。

他害怕的,是失去“目标”之后,那无尽的迷茫。

就像镜流自己一样。

当“对抗魔阴身”这个目标消失后,她便陷入了巨大的空虚。

“那便……去找一个新的‘棋盘’。”

镜流的声音,斩钉截铁。

“或者,自己,去造一个。”

她伸出手,将棋盘上那些散乱的棋子,一枚一枚地,捡了起来,重新放回了棋盒之中。

她的动作很慢,很认真。

“景元。”

她一边收拾着棋子,一边平静地开口。

“数百年前,你选择成为将军,背负整个罗浮。”

“而我,堕入魔阴,去斩杀那些无法面对的‘过去’。”

“我们都以为,自己选择的是正确的道路。”

“但结果,我们都错了。”

“我们只是在祂们定下的规则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走向同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她将最后一枚棋子,放入棋盒,然后将棋盘,推到了景元的面前。

那是一张空无一物的棋盘。

“现在,陆沉给了你一个,跳出棋盘的机会。”

她看着景元,那双血色色的眼眸里,没有了迷茫,反而燃起了一种全新的、锐利的光芒。

“别再用‘凡人’的思维,去揣测‘神’的意图。”

“也别再用‘守护’的名义,去束缚自己的脚步。”

“去做你想做的事。”

“去成为你想成为的‘存在’。”

“如果你迷路了,找不到新的方向……”

她顿了顿,握住了身旁那把破而后立的冰剑。

“我便……斩开你面前的虚无。”

“为你,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

景元怔怔地看着她。

他看着自己这位曾经堕入魔阴,却又在今日获得新生的师父。

他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的“剑意”。

那不再是充满了痛苦与杀戮的魔剑。

而是一把,可以斩断过去,可以开辟未来的、真正的“道”之剑。

他心中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的明悟。

是啊。

他还在犹豫什么呢?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万劫不复。

而罗浮,难道现在,不就是在走向一个缓慢的、可预见的“万劫不复”吗?

与其在温水里被慢慢煮死,不如,就赌上一切,轰轰烈烈地,去博一个全新的未来!

“我明白了。”

景元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身为神策将军,在做出足以改变文明走向的重大抉择时,所应有的决断与魄力。

他伸出手,从棋盒中,取出了一枚白子。

然后,在那张空无一物的棋盘中央,天元的位置,重重地,落下。

啪——

一声清脆的响动,在寂静的静室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盘棋,该换人下了。”

景元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团熊熊的火焰。

他看着镜流,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熟悉的,温和的笑容。

只是这一次,笑容的背后,不再是疲惫与无奈,而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疯狂的野心。

“师父。”

他站起身,对着镜流,郑重地躬身一礼。

“景元,想请您,重回罗浮。”

“不是以‘罪人’的身份,也不是以‘剑首’的身份。”

他抬起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而是以景元之师的身份,与我一同,见证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镜流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伸出手,将那杯已经彻底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了景元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一同看向窗外那片繁华而又死寂的仙舟。

“好。”

她只说了一个字。

一个字,便定下了罗浮仙舟,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开端。

景元笑了。

他转身,走到了静室门口,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门外,等候多时的云骑尉官立刻单膝跪地。

“将军有何吩咐?”

“传我将令。”

景元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召集地衡司、太卜司、丹鼎司、工造司四司之主,以及持明龙尊代行。”

尉官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不敢多问,立刻领命。

“是,将军!”

看着尉官匆匆离去的背影,景元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罗浮的命运,将彻底驶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而他,将成为这艘巨轮的,唯一的舵手。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镜流。

“师父,陪我走一趟吧。”

镜流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神策府。

他们的目的地,不是玉界门,而是长乐天,那座最繁华的酒楼。

回鸾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