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黑河老坡3(2/2)

他用手在空中大致比划着方位:“所以简单说,山这边,是我们来的方向,是受太平洋季风影响更多的一面,降水更丰沛,你看这植被就特别茂密。而山的那边,是怒江峡谷,开始更多受到来自印度洋的西南季风影响,虽然只是一山之隔,但山谷里的气候、植被,甚至人们的生活,都会有些不一样。”

“这就是我们高黎贡山的神奇之处,”阿青总结道,眼里闪着光,“一座山,隔开了两条大江(怒江和澜沧江),也看到了不一样的风土人情。老辈人常说,这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南风听得入神,仿佛透过眼前层叠的林海与山峦,看到了一个更加广阔、壮丽的地理图景。这份宏大的认知,让她觉得自己的脚步虽然微小而疼痛,却正行走在一个无比壮阔的舞台上。

“阿青,”南风忍着痛,目光却依然好奇地扫过林下那些形态各异的植物,“这里的草药一定很丰富吧?”

听到这个问题,阿青的脸上立刻焕发出一种源于熟知与自豪的光彩。他停下脚步,环视这片被苔藓包裹的森林,如同一位学者看着自己熟悉的藏书室。

“南风姐,你算是问到根本上了。”他的语气变得热忱,“我们高黎贡山,特别是像黑河老坡这样的原始地带,自古就是我们采药人的宝库。”

他随即俯身,用登山杖极其小心地指向一株长在岩石阴面的草药:“你看这个,叶片像七个手指的,就是‘七叶一枝花’,学名叫重楼,清热解毒、消肿止痛的效果特别好,对于你这样的跌打损伤,它可是宝贝。爷爷在林子里曾经指给南风姐看过的!”

南风点点头。

接着,他直起身,指向一丛蕨类植物:“那边那些,是各种各样的黄连,清热燥湿的良药。还有,”他目光扫过一棵大树的根部,“那些贴着树根长的,可能是石斛的一种,我们叫它‘黄草’,滋阴养胃,非常珍贵。”

他的介绍如数家珍,却又带着一份敬畏:“奶奶常说,这片林子是山神开的药铺子。但山神也有规矩——采药要留根,不能一网打尽,要等它年年都发新芽。所以我们当地人采药,都遵循着古训,只取所需,绝不贪多。”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认真:“像刚才给你处理伤口用的草药,林夏哥医药包里的那些成品药,很多最初的源头,其实都来自这样的大山。现代科学证明了它们的效用,但我们山里人,已经靠着这些祖辈传下来的知识,生活了千百年了。”

说完,阿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快步走到旁边,在一处岩石下仔细寻找,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采下几片墨绿色的叶子,走回来递给南风:

“南风姐,这个你拿着,揉碎了闻一闻,它的香气能提神,也能稍微缓解一下疼痛感。这片森林就是这样,你敬畏它,它就会供养你。”

南风接过那几片还带着湿气的叶子,依言轻轻揉搓,一股清冽辛凉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让她因疼痛而紧绷的神经,似乎真的舒缓了一些。她看着眼前这片郁郁葱葱、仿佛每一寸都蕴藏着生命的智慧与馈赠的森林,心中的着迷更深了。

林夏在一旁,默默地将阿青讲解和南风专注聆听的画面,连同这片孕育了无数生命的古老森林,一起收进了他的相机与心底。

“阿青,你这识草木的本事,不是学校教给你的吧?”南风忍着痛,微笑着看向年轻的向导,“是爷爷。”

“对啊,南风姐。”阿青脸上立刻浮现出怀念与自豪交织的神情,“我从小就跟着爷爷进山,他就是这座山的活地图。每次他都会教我认草药,识花木,告诉我它们的脾性和用处。”

南风闻言,眼里流露出温柔的羡慕,轻声感叹:“你真幸福呢,守着爷爷这样的宝藏。”

阿青听了,却俏皮地眨眨眼,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一旁:“南风姐,你身边不也有宝藏吗?”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正专注核对记录与相片的林夏身上。

南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林夏那认真投入的侧影,不由得会心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南风,前边有个休息台,我们去那里休息下,吃点东西吧。”林夏合上笔记本,抬头提议,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关切。

“好的,林夏哥!”阿青应着,小心地引着南风朝不远处的休息区走去。林夏默默跟在后边,目光始终锁在南风略显蹒跚的步伐上,眉宇间写满了化不开的担忧。

在石凳上坐定,林夏利落地放下背包,妥善收好相机,然后第一时间拿出保温杯,拧开杯盖,试了试水温,才递到南风手中。“先喝点热水。”他的动作流畅而自然。

接着,他将食物和水分给阿青,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处理完这些,他毫不犹豫地半跪在南风身前,这个姿势让南风微微一怔。

他极其轻柔地提起南风受伤右腿的裤腿,当看到纱布已被暗红色的血液浸透大半时,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南风为了缓和凝重的气氛,故作轻松地调侃道:“哇,我居然有这么多血,真是能量巨大。”

“南风,”林夏抬起头,眉头紧锁,声音里带着心疼与一丝责备,“一点也不好笑。你的腿,不可以再走路了。”

“别担心嘛,”南风坚持道,“血应该已经止住了,你看到的多半是之前的。”为了证明自己说得对,她甚至想动一下膝盖,却被林夏用手掌轻轻而坚定地固定住了脚踝。

“别动。”他低声道,随即用酒精湿巾仔细地擦拭了自己的双手,然后,屏住呼吸,用专业且轻巧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血粘住的纱布。膝盖暴露在空气中,伤口周围一片红肿,触目惊心,但好在确实不再有新鲜的血液渗出。

“你看吧,我说的没错吧!”南风像是赢得了某种胜利,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林夏没有回应她的得意,只是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他不再多言,沉默而专注地再次投入处理工作。他先用新的碘伏棉签,以伤口为中心,由内向外轻柔地、彻底地清洁消毒,生怕弄疼她。接着,他取出一管消炎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处,最后覆上干净厚实的无菌纱布,用医用胶带妥善固定。每一个步骤都极其认真,仿佛在完成一件至关重要的艺术品。

处理完毕,他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半跪在原地,轻轻托着她的小腿,低头检查着包扎是否妥帖,那专注而温柔的神情,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动容。

南风撕开面包的包装,将面包递到林夏嘴边,故作轻松地说:林夏,你也吃点东西。要是你这么大个子饿晕了,我跟阿青可抬不动你。

林夏抬起眼帘,对上她故作轻松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接过面包在她身旁坐下,安静地吃着。

你生气了?南风凑近些,声音里带着试探。

只是心疼。林夏停下动作,声音低沉。

出来混的哪有不受伤的,是不是?南风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却牵动了伤口,轻轻了一声。

你的胳膊和腿伤成这样,从头到尾没喊过疼,也没掉过一滴泪。林夏转过头,深深望进她的眼睛,南风,我不想看到你这么坚强。累了就休息,疼了就哭,哪怕是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也要允许自己放弃......

他的话像一阵温柔的风,轻轻掀开她心底那层故作坚强的薄纱。南风不自觉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这一刻,她想起这些年独自扛过的重担,那些在黑夜里默默咽下的泪水,那些在黎明前强撑起的勇气。原来被人看穿脆弱,比假装坚强更需要勇气。

林夏的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她身上,仿佛在告诉她:在这里,你不需要永远坚强。

“我的生活已经很好了,在遇到你以后……”

林夏正要拧上水杯的手微微一顿,动作在空中停滞了半秒。他听见了,听得真切——那句轻如羽翼的话,却比林间所有的声音都更清晰地落进了他心里。

他缓缓放下水杯,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头看着手中吃了一半的面包。阳光透过树梢在他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他无意识收紧的手指轻轻颤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轻地“嗯”了一声,声音低沉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可那一个字里,却承载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重量。

他继续沉默地吃着面包,每一口都咀嚼得很慢,仿佛在细细品味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偶尔抬眼看向她时,目光里沉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与郑重。

山风拂过,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空气中那份突然变得粘稠而温暖的静谧。他不需要多说什么——那微微泛红的耳根,那刻意放缓的呼吸,还有那始终不敢与她对视太久的目光,早已泄露了这个向来沉稳的男人内心掀起的波澜。

南风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觉得手里的面包也变得格外香甜起来。她悄悄弯起嘴角,连膝盖上的疼痛似乎都暂时忘记了。

这一刻,整片黑河老坡的森林,都成了他们无声对白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