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鸟吊山1(2/2)
“然后,” 文迪的声音更轻了些,却格外清晰,“大概过了十几秒吧,她缓过一口气,慢慢抬起头。脸上全是汗,几缕湿发狼狈地贴在额角和脸颊,运动后的红晕从脖颈一直漫上来。可是就在她抬头,目光大概找到班上同学或者熟悉朋友的方向时——她笑了。”
文迪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像是被记忆中那道笑容的光芒轻轻刺了一下。
“那个笑……就和现在很像。不是矜持的,也不是仅仅表示礼貌的。是那种从最深处涌上来的,带着疲惫的痕迹,却又被巨大的释然和一点点小骄傲冲刷得异常干净透亮的笑容。眼睛弯着,亮得惊人,好像刚才所有的辛苦、所有拼尽全力的狼狈,都在那一刻被阳光晒化了,蒸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最纯粹的、‘我做到了’的开心。那时候阳光从侧面打过来,照着她汗湿的额头和那个笑容……很多人都看到了,印象很深。”
叙述到此,文迪停了下来,没有再添加任何评价。他只是将目光重新聚焦,落在了不远处正朝他们挥手的南风身上。此刻的她,笑容灿烂,毫无阴霾,与记忆中那个汗湿疲惫却目光灼亮的少女影像,奇妙地重叠在了一起——内核里那份毫无保留的明媚,如同经过岁月流水冲刷却越发清晰的玉石纹理,未曾改变。
林夏一直沉默地听着。他没有追问“后来呢”,也没有评价“原来她以前就这样”。文迪平淡叙述中的细节,那些关于汗水、喘息、踉跄和最终绽放笑容的瞬间,像一笔笔细腻的填充色,让林夏心中那个关于南风的形象变得更加立体、丰厚。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在旧日阳光下倔强奔跑、最终绽放出耀眼笑容的少女,如何一步步成长为眼前这个在旷野中自由奔跑、笑容依旧能点亮四周的女子。
一种更深沉的理解和珍惜,在他心底悄然弥漫开来。他看向南风的目光,除了此刻的温柔与关切,更多了一层穿越时光的、仿佛共同守护了某段珍贵片段的默契。
“走吧,”林夏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柔和,他率先迈开步子,朝着不断挥手的南风走去,同时对文迪点了点头,那是一个感谢分享的眼神,“她在叫我们了。”
文迪也收回悠远的目光,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抬步跟上。那段偶然提及的往事,如同山间一缕清风,吹过了,了无痕迹,却又实实在在地让某种无形的情感联结,在三个人的当下,变得更加坚韧而深沉。前方的南风,笑容依旧明媚如阳,等待他们一同走向下一段山路风景。
草甸的风轻柔了许多,带着阳光晒过的青草香。南风跑得尽兴,脸颊绯红,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林夏快步走近,很自然地伸手,用指背轻轻拭去她额际将落未落的一滴汗,动作轻柔得像触碰初绽的花瓣。“跑得这么欢,累不累?”他低声问,声音里满是化不开的关切,随即拧开一直拿在手里的保温杯盖子,递过去,“喝点温水,别一下子喝太急。” 目光在她因运动而格外明亮的眼眸和微红的脸颊上流连,那份疼惜几乎要满溢出来。
南风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气息还未完全平复,眼睛却已好奇地瞥向脚边。她蹲下身,指尖小心翼翼地点了点一簇星星点点的淡紫色小花。花朵极小,五片纤薄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抖,簇拥着鹅黄的花蕊,在广阔的绿茵上显得娇弱又顽强。
“林夏,文迪,你们看这花,” 她的声音还带着点喘,却充满求知欲,“好精致,叫什么名字呀?我以前好像没见过。”
郭安也凑过来,大大咧咧地蹲在旁边,瞅了瞅:“嘿,这小花还挺别致!我看像……嗯,迷你版的紫云英?不过好像又不是。管它呢,好看就完了!南风你看,它们这么小,还开得这么精神,像不像给草地绣上去的小星星?” 他的视角总是充满天马行空的比喻和直接的审美快乐。
林夏跟着蹲下,仔细看了看那小花,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相似的群落。他对植物并无系统研究,但观察力和日常积累让他能给出一个更贴近直觉和常识的解释。他温和地说:“具体学名我也不太确定。不过看它的形态和生长方式,应该是这类高海拔草甸常见的多年生草本。它们根系应该很发达,才能在这里扎稳,花期也可能很短,赶在霜冻前尽量传播种子。” 他的解释带着一种对生命适应力的理解与尊重,目光温柔地落在南风好奇的侧脸上,“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多拍几张它的特写,回去也许能查到。”
文迪没有立刻蹲下,他站在稍后一步,目光扫过那片淡紫色,又看了看附近的植被环境。他的回答更显沉稳,带有一种学者般的审慎:“这应该是某种龙胆科或报春花科的小型草本植物。在高山草甸,这类矮小、花朵集中、颜色往往比较醒目的植物很常见,是对短促生长季、强烈紫外线和大风环境的一种适应策略。”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野外辨识植物需要更细致的观察,甚至要看果实和根部。如果很想知道确切种类,我这边有本本地的简易植物图鉴,晚上可以对照看看。” 他的方式更系统,也提供了后续探究的途径。
南风蹲在花簇前,视线在林夏、文迪和郭安之间转动,听得十分专注认真。她的眼神亮晶晶的,时而因林夏贴近生活的解释而点头,时而因文迪严谨的科普而流露出思索,时而又被郭安诗意的形容逗得抿嘴一笑。她甚至掏出自己的手机,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给那丛小花拍照,试图记录下不同的细节。
“原来一棵小草为了活下去,也要想这么多办法,开这么好看的花来抓紧时间,” 她轻声感叹,指尖虚抚过花瓣,怕碰坏了它们,“郭安说的像小星星,真的很贴切。林夏说的对,要好好拍下来。文迪,那晚上就麻烦你啦,我想知道它的名字。”
看着她专注的模样,林夏眼里的疼惜更深。他不仅看到了她对一朵野花的好奇,更看到了她对待世界万物那份细腻的感知和尊重。他默默调整了一下相机的设置,为她拍下几张蹲在花丛边、神情专注的侧影。
文迪看着南风认真拍照和聆听的模样,沉稳的目光里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他点了点头:“不麻烦。” 对他而言,能解答这份真诚的好奇,本身就是一件有意义的小事。
郭安则哈哈一笑,站起来拍拍手:“瞧瞧,咱们南风一来,这小花小草都有专人研究啦!走吧走吧,前面说不定还有更好看的‘星星’,或者‘灯笼’啥的呢!” 他的笑声驱散了可能过于学术的氛围,重新注入了轻松探险的活力。
阳光依旧明媚,洒在四个身影上。一次关于无名野花的简单问答,却折射出他们各自不同的思维视角,也照亮了南风那颗对自然充满温柔好奇的心。而这份好奇与专注,被她身边的人默默珍惜着,如同珍惜这山间一缕清风,一朵野花,一段共处的时光。
在草甸更深处,景象愈发开阔,远山的轮廓在天际线上舒展成柔和的波浪。几头黄牛和几只绵羊正悠闲地散布在草地上,低头啃食着青草,尾巴偶尔悠闲地甩动一下,颈间的铃铛随着它们的动作发出清脆而辽远的叮当声,更衬得四周旷野宁静安详。远处似乎还有牧人模糊的身影,倚着山坡,像一尊沉静的雕塑。
南风停下脚步,望着这幅田园牧歌般的画面,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欣赏和一丝温柔的感慨。“它们看起来好悠闲啊,” 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就在这么美的风景里,慢慢地吃草,晒太阳,听着风声和铃铛声……好像时间在这里都变慢了。” 她的目光追随着一头蹒跚学步的小羊羔,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柔软的弧度。
文迪站在她身侧,目光也投向那些牛羊和更广阔的草甸山峦。听到南风的感慨,他沉吟片刻,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回忆与比较的意味:“这样的场景,确实让人心静。我在瑞士阿尔卑斯山的山间牧场,新西兰南岛的草原,甚至西藏的一些高原牧场,都见过类似的画面。” 他顿了顿,似乎在调取记忆中的影像,“共同点是天地辽阔,牲畜自在,人与自然的节奏显得特别和谐。不过,瑞士的牧场往往收拾得更规整,木屋精致,背景是终年积雪的尖峰;新西兰的则更野性狂放,云影瞬息万变;而西藏的……那种苍茫和宗教感会更强烈一些。” 他的描述平实却富有画面感,将眼前的景象置于一个更广阔的地理图景中,赋予了它一种别样的韵味。“这里的味道,更亲切,更……浑然天成,像是这片土地自己长出来的生活。”
南风听得入神,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随着文迪的话语进行了一场简短的环球神游。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林夏帮她背着的背包侧袋里,掏出一个皮质封面的小巧笔记本和一支笔。这个本子她一直随身带着,偶尔记录心情或见闻。她快速地翻开,就着膝盖垫着,唰唰地写了几行字,嘴里还轻轻念着:“鸟吊山草甸,牛羊铃铛,风很慢……文迪说,像长出来的生活……” 阳光照在她低垂的睫毛和认真的脸颊上,那份专注记录的模样,有种格外动人的稚气与真挚。
林夏一直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半步,目光始终温柔地笼罩着她。看到她拿出本子记录,他的眼神愈发柔和。等她写完,合上本子,重新塞回背包时,林夏很自然地伸出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只对她才有的亲昵:“写了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 他并非真要窥探,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想要分享她所有细微心绪的习惯。
南风却把本子往怀里轻轻一抱,侧过头,对他眨了眨眼,嘴角漾起一点狡黠又依赖的笑意,声音不自觉地放软,带上了一点娇憨的鼻音:“不——给——看。这是……我的秘密草甸日记。” 她拉长了调子,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林夏,那模样分明是在撒娇。她知道林夏吃这一套。
林夏果然被她这模样弄得心头发软,哪还有半分坚持。他失笑,摇了摇头,伸出的手转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心避开了马尾),眼神里的宠溺几乎要满溢出来,妥协道:“好,好,秘密日记。那等你想分享的时候再说。” 他的语气充满了纵容。
“哟哟哟!” 旁边早就瞅着的郭安立刻抓住了机会,双臂抱胸,做出一个夸张的哆嗦表情,语气是那种经典的痞里痞气的调侃,“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青山绿水的,怎么就突然开始冒粉红泡泡了?林夏同志,注意点影响啊,这还有未成年……哦不,还有我和文迪两个大活人呢!南风妹妹,你这撒娇功力见长啊,林夏这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南风被他说得脸微微一红,但眼睛里的笑意更盛,干脆往林夏身边靠了靠,对着郭安做了个小小的鬼脸。林夏则只是淡淡地瞥了郭安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就你话多”,但脸上的温柔笑意却丝毫未减。
文迪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面上依旧是那副沉稳的样子,眼底却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和了然。他适时地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时间不早了,前面还有个不错的观景台,可以看到山谷全景。我们该继续往前走了,不然回程可能要赶夜路。”
他的提醒将大家从轻松嬉闹的氛围中拉回。南风小心地收好她的“秘密日记”,林夏重新检查了一下背包和水,郭安也收敛玩笑,振臂一呼:“出发!目标观景台!” 铃声叮当,山风依旧,四个人的身影再次融入这片广阔的、仿佛能容纳所有笑声、低语、感慨与温柔的草甸之中,向着下一处风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