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山居养伤(2/2)
车子驶回“山居岁月”,正是午后阳光最和煦的时候。小院里的桂花似乎比前几日又繁盛了些,香气愈发浓郁。南风站在院中,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阳光、草木和食物香气的空气,觉得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完全康复,不仅仅意味着身体的伤痛愈合,更像是一个崭新的开始。那些担忧、后怕、小心翼翼的日夜,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生活重新铺展开它原本就该有的、温暖而坚实的画卷,等待着她,也等待着他们,去继续书写接下来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平凡与精彩。而身边这个男人,以及朋友们关切的目光,便是这新篇章里,最安稳、最明亮的底色。
暮色如温柔的潮水,悄然漫过“山居岁月”的屋檐和远山。院子里,郭安早就指挥着民宿的伙计在桂花树旁的空地上,支起了烧烤架和一张宽大的原木长桌。炭火已经生好,橙红的火苗在渐暗的天色里跃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将周围染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空气中,木炭特有的熏香混合着院子里越发浓郁的桂花甜香,还有一旁桌上已经摆开的、琳琅满目的食材散发出的鲜润气息,构成了一种令人垂涎又安心的奇妙氛围。
食材都是郭安下午亲自去张罗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匀称的薄片,用秘制酱料腌得油亮;新鲜的鸡翅中划了花刀,码得整整齐齐;洱海的小鱼处理得干干净净,银亮的鳞片在灯光下一闪;还有成串的香菇、青椒、玉米、切成滚刀块的小瓜和土豆……色彩缤纷,生机勃勃。几碟蘸料也摆在一旁,辣椒面、孜然粉、腐乳酱、蒜蓉辣酱,应有尽有。
南风换了一身更便于活动的浅灰色棉麻长裤和同色系短袖衫,外面随意套了件林夏的深蓝色薄绒衬衣,袖子松松挽起。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参与到准备工作中,帮着文迪把洗净的生菜和紫苏叶铺在藤编的小篮里,又好奇地看着郭安给烤架扇风控制火候,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期待。健康的、充满活力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林夏则负责更细致的活儿。他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正在长桌一角,用竹签仔细地将腌制好的五花肉一片片穿起来,动作熟练又稳妥。他的目光不时掠过院子里忙碌的南风,看到她轻盈的身影和脸上明亮的笑容,眼底便漾开一层深沉的、几乎能溶化夜色的温柔与欣慰。那是一种失而复得、悬心落定后,最踏实、最满足的情绪。
“嫂子,来,尝尝这个!” 郭安用夹子夹起一串刚烤好、滋滋冒油的鸡翅,献宝似的递到南风面前,金黄的皮上点缀着孜然和辣椒粉,香气扑鼻。“小心烫啊!”
南风眼睛一亮,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咬了一小口。“唔!好吃!” 外皮微焦酥脆,内里鲜嫩多汁,腌料的味道恰到好处地渗入肌理。她满足地眯起眼,像只偷到腥的猫。
林夏见状,立刻放下手里的竹签,拿起一瓶冰镇的苏打水拧开,递到她手边。“慢点吃,喝点水。” 又对郭安道,“别给她吃太辣的。”
“知道啦,林管家!” 郭安故意拉长了语调,挤眉弄眼,“我这是微辣,健康微辣!” 他说着,自己也拿起一串五花肉,豪迈地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吸凉气,却还不忘含糊地招呼文迪,“文迪,别光看着啊,自己动手!这鱼快好了,鲜得很!”
文迪今晚似乎也格外放松。他没有穿平日一丝不苟的衬衫,换了件浅咖色的亚麻质地休闲上衣,袖口随意卷着。他正不紧不慢地翻动着烤架上的几串香菇和玉米,火候掌握得极好,香菇边缘微微卷起,玉米粒烤得金黄焦香。听到郭安招呼,他微微一笑,用夹子将烤好的香菇先夹到南风面前的碟子里:“这个不辣,尝尝看。”
“谢谢文迪!” 南风开心地道谢,夹起一朵香菇,吹凉了送入口中,菌类特有的鲜美混合着炭火的香气在舌尖化开,她连连点头。
林夏也烤好了几串五花肉,他将最肥瘦均匀、烤得金黄油亮的两串放到南风碟中,自己才拿起另一串。他吃东西的样子依旧斯文,但神情是完全舒展的。火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将那平日里略显冷硬的线条柔化,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温度。
“嫂子,” 郭安几串肉下肚,又灌了一大口冰啤酒,话匣子彻底打开,“你现在可是咱们这儿的英雄人物了。回头我得给你做个锦旗,就挂民宿大堂,‘舍己救人,巾帼楷模’!怎么样?”
南风被他逗得直笑,差点呛到,林夏连忙轻拍她的背。“你别听郭安胡说八道。” 林夏无奈道。
“怎么是胡说?” 郭安不服,“我这是发自肺腑的崇敬!文迪,你说是不是?”
文迪正用小刀将烤好的玉米切成小段,闻言抬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温和的笑意:“崇敬是真,做锦旗大可不必。南风需要的不是这个。”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林夏,又看了看眼前温暖喧闹的一切,“现在这样,就很好。”
这话说到了南风心坎里。她看着跳跃的炭火,看着朋友们谈笑风生的脸,感受着夜风拂过脸颊的清凉,还有身边林夏无时无刻不在的、沉稳的陪伴,心中被一种巨大的、平实的幸福感填满。这就是她想要的,劫难过后,最珍贵的奖赏。
“我觉得文迪说得对。” 南风端起苏打水,以水代酒,对着三人举了举,“有你们在,能吃上这么好吃的烧烤,看着这么好看的月亮,” 她指了指天边悄然升起的、如玉盘般的满月,“就是最好的庆祝了。来,为我们都好好的,干杯!”
“干杯!” 郭安立刻响亮地附和,举起啤酒瓶。
林夏和文迪也笑着举起了各自的杯子。四个杯子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融入了晚风与虫鸣。
炭火继续燃烧,食物香气弥漫,笑语声飘散在桂花香浓的夜色里。南风笑得开怀,林夏的目光始终温柔追随,郭安妙语连珠带动气氛,文迪偶尔插言,画龙点睛。山居的夜,因为这充满烟火气的团聚,而显得格外圆满动人。远处群山隐在深蓝的夜幕中,轮廓温柔,仿佛也在静静守护着这一方小院的温馨与平安。
三日后的深夜,万籁俱寂。
车子碾过最后一段碎石村路,缓缓滑入“山居岁月”民宿门前那片被月光洗得发白的空地。引擎声熄灭,更显出山野之夜的深邃与宁静。远处黑黢黢的山峦只剩下绵延起伏的剪影,紧紧拥抱着这山谷里零星的灯火。白日里的喧嚣与热气早已散尽,空气凉沁沁的,带着夜露滋润过的草木清气,深吸一口,肺腑为之一清。
郭安率先推开车门,舒展了一下因长途驾驶而略显僵硬的筋骨,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响亮:“可算到了!还是咱这山窝窝里舒服,城里那热浪,啧,能把人蒸熟了。”
后座车门被轻轻推开。林夏先一步下车,转身,手臂极为自然地递到门边。南风将手搭在他小臂上,借力迈出车厢。她今天穿了一条杏色的亚麻长裙,外罩林夏那件深灰色的薄款衬衫,长发松松挽起,颊边带着些许外出归来的倦意,但在朦胧月色下,眼眸依然清亮。林夏待她站稳,才松开手,却仍站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像一道沉默而稳固的影子。
文迪从另一侧下车,手里拿着南风下午在集市上买的一小盆多肉植物和几本旧书,动作轻缓地关上车门。他抬头望了望星空,山区的夜空格外澄澈,银河似一条朦胧的光带横亘天际,星子碎钻般洒满墨蓝的天鹅绒。“北斗很清晰。”他轻声说了一句,像在自言自语,也像在分享这静谧的馈赠。
郭安已经手脚麻利地打开了院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轻吟,在静夜里传得很远。温暖的、橘黄色的灯光从门内泻出,瞬间驱散了周身包裹的夜色与微寒,仿佛一个无声的拥抱。
“可算回来啦!”郭安回头招呼,脸上带着回到家特有的松弛笑容,“赶紧的,进屋!我让厨房温着冰糖银耳羹呢,这会儿喝正好润润。”
四人鱼贯而入。小院里的石径被廊下的灯光照亮,白日里生机勃勃的花草此刻都成了静谧的暗影,唯有那棵老桂花树,在灯下投下团团浓荫,香气在夜间似乎愈发沉静幽远。客厅里灯火通明,茶几上果然摆着几只白瓷小碗,旁边小火炉上的砂锅微微冒着热气,清甜的香气袅袅飘散。
南风在玄关处轻轻脱下略沾尘土的平底鞋,林夏已经俯身将她常穿的那双软底家居拖鞋整齐地摆在她脚边。她换上,舒适地喟叹一声,走到沙发边坐下。倦意随着身体的放松悄然蔓延,但精神却因归家的安稳而感到妥帖。
林夏先去洗了手,然后自然地走到小炉边,用棉布垫着手,将砂锅里的银耳羹盛到小碗里,先试了试碗边的温度,才递给南风。“小心烫,慢慢喝。”他的声音在深夜的客厅里显得格外低沉温和。
文迪将多肉和书放在靠窗的矮几上,也净了手,接过郭安递来的另一碗羹,道了声谢。郭安自己则直接对着小碗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烫得龇牙咧嘴,却满足地眯起眼:“舒坦!还是家里好。”
四人围坐在沙发旁,安静地享用着这深夜的甜点。银耳炖得胶质饱满,滑糯清甜,恰到好处地抚慰了旅途的微乏。窗外是沉沉的夜与无声的山影,窗内是温暖的灯光、清甜的香气,和彼此相伴的安宁。无需多言,这一日外出的奔波与见闻,似乎都在这静谧的归家时刻得到了沉淀与安放。
南风小口喝着羹汤,目光不经意掠过身边林夏沉静的侧脸,又看看对面郭安那副毫无形象可言的放松姿态,还有文迪慢条斯理品味甜品的专注,心里像是被这温润的羹汤和眼前的画面同时熨帖过,暖洋洋、软绵绵的。她轻轻将头靠向林夏的肩膀,闭上了眼睛,任由疲惫和安心一起将她包裹。
深夜归巢,灯火可亲,大抵便是如此了。
夜色已深,如墨般泼洒在大理古城的屋檐巷陌。民宿里静悄悄的,只有廊下几盏暖黄的壁灯还亮着,晕开一小圈一小圈的光晕,勉强照亮木质的楼梯。四人踏着极轻的脚步上楼,彼此间只交换了简短的眼神和一声几不可闻的“晚安”,便各自隐入房门之后,仿佛生怕惊扰了这院落沉睡的呼吸。
林夏反手关好房门,“咔哒”一声轻响,将门外静谧的黑暗彻底隔绝。屋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柔和,将房间角落的阴影拖得很长。窗外,远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洱海的方向有细微的水声传来,似有若无。
几乎在门锁合上的瞬间,林夏便转过身,手臂一伸,将跟在他身后、脸上还带着一丝夜市归来慵懒倦意的南风,不由分说地拉入了怀中。他的动作有些急,力道也比平时重,紧紧箍着她的腰背,仿佛要确认她的存在,将她完完全全嵌入自己的气息里。
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还带着夜风微凉和一丝酸角汁的清甜,但更多的是属于她的、令他心安的淡香。沉默了几秒,他才开口,声音低沉沙哑,贴着耳廓传来,带着平日里未曾显露的后怕与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南风,” 他唤她的名字,像是叹息,又像是恳求,“答应我……以后不要。想到你那天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我……”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声音里泄露出一丝罕见的紧绷,“我真的……很怕。怕你受到任何一点伤害,哪怕只是可能。我宁愿……” 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更重的话,却又哽在喉间。
南风安静地伏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急促而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怀抱的微颤。她知道他在说什么,知道那次夜市那瞬间她本能扑出去的动作,触及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她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
在他那句“我宁愿”尚未完全成形、即将脱口而出的刹那,南风微微仰起了脸。昏黄的光线下,她的眼眸清澈如洗,映着他的影子。然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踮起脚尖,将自己柔软而温热的唇,精准地印上了他微启的、带着未尽话语的唇。
不是浅尝辄止的安慰,而是一个温柔却坚定的、带着抚慰与承诺意味的吻。她轻轻吮吸他的唇瓣,舌尖安抚般地描摹,将他所有未出口的惊惶与假设,全都堵了回去,化在了这个绵长的亲吻里。
林夏的身体微微一震,随即像被点燃的干柴,更加用力地回应起来。他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反客为主,将这个吻加深,变得炽热而贪婪,仿佛要通过唇舌的交缠,将她彻底占有、融入,以确认她的完好与真实。
一吻暂歇,两人呼吸都有些不稳。南风稍稍退开一点,额头抵着他的,鼻尖相触,气息交融。她的脸颊泛着动人的红晕,眼眸却亮得惊人,直直望进他深邃的眼底,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他心上:
“林夏,我爱你。”
这毫无预兆的、直接而滚烫的表白,像最烈的酒,瞬间点燃了林夏所有的感官和情感。他眼底最后一丝紧绷的阴霾被汹涌的爱意与情潮彻底冲散,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只映着她的灼热海洋。
“南风……” 他低喃她的名字,声音喑哑得不成调,带着焚身般的渴望,再次狠狠吻住她。这个吻比刚才更加激烈,充满了掠夺的意味,却又在每一个辗转厮磨间,倾注着无尽的珍视与爱恋。
意乱情迷间,林夏抱着她,跌跌撞撞地倒向旁边宽大柔软的沙发。他陷进柔软的靠垫里,而南风,却顺势跨坐了上来,修长的腿分跪在他身体两侧,将他困在自己与沙发之间。
这个姿势让她居高临下,墨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有几缕拂过林夏滚烫的脸颊和脖颈。她的眼眸在昏暗中闪着光,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清冷或好奇,而是一种混合着爱意、占有和一丝罕见主动的大胆火焰。
她微微俯身,双手撑在他胸膛两侧,低下头,温热的唇瓣几乎贴上他的耳廓。夜风从微开的窗缝溜进来,拂动窗帘,也送来她带着气音的、极轻极撩人的一句低语,伴随着温热湿润的气息,丝丝缕缕钻入他的耳蜗,直抵心脏:
“林夏……今晚,我们换个姿势,好不好?”
话音未落,她已轻轻含住了他的耳垂,舌尖若有似无地舔舐。
林夏的呼吸骤然一窒,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冲向了某一点。他猛地睁开眼,对上她近在咫尺的、带着狡黠笑意的眸子,那里面清清楚楚地写满了邀请和主导的意味。
下一秒,他喉间溢出一声低沉而性感的闷哼,不再有任何犹豫或被动,双手铁箍般环住她的腰身,一个利落而强悍的翻身,瞬间调换了彼此的位置,将她牢牢压进柔软的沙发深处,用自己的身躯覆盖了她,也回应了她那“换个姿势”的提议——以他更喜欢的、绝对掌控的方式。
“如你所愿……我的南风。” 他咬着她的唇瓣,含糊低语,随即淹没在更深的唇齿纠缠与即将席卷一切的浪潮之中。
窗外,大理的月光悄然移过云层,将清辉洒向沉睡的洱海,也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偷偷窥见一室旖旎春色,与那交织的、压抑而动人的喘息与爱语。夜色正浓,情意更深。
沙发上,那场由心悸引发的抵死缠绵终于渐渐平息,空气中弥漫着旖旎未散的气息与彼此汗水微咸的味道。凌乱的痕迹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激烈。林夏的胸膛仍在微微起伏,手臂却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南风圈在自己与沙发之间,指尖无意识地、眷恋地摩挲着她光滑汗湿的脊背。
夜凉如水,从窗缝渗入。南风蜷在他怀里,皮肤上细密的汗珠被风一激,引得她轻轻颤了一下。林夏立刻察觉,所有未尽的温存与慵懒瞬间被关切取代。他没有任何犹豫,手臂穿过她的膝弯与后背,稍一用力,便将浑身软绵无力的南风稳稳地打横抱了起来。
“别着凉。”他的声音还带着情欲餍足后的沙哑,却异常温柔。他抱着她,走向浴室。
浴室的暖灯亮起,氤氲的水汽很快弥漫开来。林夏调好水温,小心地将南风放入浴缸边缘坐下,自己则半跪在旁,用浸湿的温热毛巾,极尽轻柔地擦拭她身上的痕迹。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指腹避开了那些可能泛红的敏感处,水流抚过她细腻的肌肤,带走黏腻,也抚平激情的余韵。南风乖顺地任由他摆布,只是偶尔在他擦拭到她腰间或大腿时,身体会敏感地微微一缩,换来林夏更轻缓的触碰和落在发顶的轻吻。
洗净擦干,他用宽大柔软的浴巾将她裹好,再次抱起,回到卧室,轻轻放进已经铺陈整齐的被褥里。随即他自己也快速清理了一下,掀开被子躺了进去,长臂一伸,重新将南风捞回怀中,用彼此的身体和厚厚的羽绒被,构筑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温暖堡垒。
南风的脸颊贴着他温热坚实的胸膛,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渐渐恢复平静。她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林夏。激情褪去后的倦怠让她眼神有些迷离,长睫湿漉漉地垂着,眼波却像是被水洗过的黑曜石,在昏暗的床头灯光下流转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湿漉漉的依赖与深情。那目光不再有清醒时的冷静疏离,也没有方才情动时的灼热大胆,只剩下全然的放松、信任,以及一种近乎懵懂的、纯然的吸引。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瞳孔深处。
林夏原本正低头查看她有没有被被子裹好,不经意间撞上这双眼睛,呼吸倏然一窒。
那眼神像最深最静的夜海里突然漾开的、只为映照月光而生的漩涡,纯粹,深邃,毫不设防,带着激荡过后独有的柔软与恍惚。它不带有任何索取或疑问,只是那样看着他,就轻而易举地缴械了他所有理智的防线。
所有的言语、所有的思考、甚至所有的感知,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远去。世界里只剩下这双眼睛,和眼睛里那个小小的、属于自己的倒影。一种比肉体结合更深沉、更汹涌的浪潮从心底最深处席卷上来,瞬间淹没了他。
他仿佛不再是那个沉稳从容、掌控一切的林夏,而是变成了一个初尝情爱、甘愿献祭所有灵魂的虔诚信徒。他凝视着她,目光深深看进她的眼底,又仿佛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某种令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永恒之光。
“南风……” 他叹息般地低唤,声音哑得几乎破碎,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不再满足于只是拥抱,而是抬起手,掌心轻轻捧住她的脸颊,拇指无比珍惜地抚过她微肿的唇瓣、湿漉的眼角,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珍贵到无法承受的梦境。
然后,他低下头,吻上她的眼睛。那是一个轻柔到极致的吻,不带任何情欲色彩,只有近乎膜拜的怜爱。接着是额头、鼻尖,最后再次落回她的唇上,这一次,不再是激烈的索取,而是绵长的、诉说着无尽眷恋与归属的厮磨。
在这个眼神里,他丢盔弃甲,万劫不复,却也心甘情愿,奉上所有。
被子下的身躯重新紧密相贴,心跳渐渐合成同一个频率。南风在他一下下温柔的轻吻和抚慰中,眼皮越来越重,最终在他令人安心的气息包裹下,沉入了黑甜的梦乡。而林夏,却久久无法入睡,只是就着昏暗的光线,一遍遍描摹她的睡颜,心底被那股因她一个眼神而掀起的、名为“深爱”的浪潮,冲刷得一片柔软而丰盈。
夜色在窗外流淌,万籁俱寂。只有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暖意盎然,爱意缱绻,足以抵御世间所有的寒凉。
另一个房间。
文迪早已洗漱完毕,靠在床头。他手里拿着本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上。房间里只开着一盏阅读灯,光线将他沉静的侧影投在墙壁上。
那日夜市里南风吟诵诗歌的声音,林夏瞬间护住她的身影,方才楼道里两人进门时短暂交错的眼神和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错辨的亲密气息……这些画面片段,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静静回放。
他放下书,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指尖在加密相册的图标上悬停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点开。他退出界面,将手机放到一旁,关掉了台灯。
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院落里零星的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朦胧的光痕。
他平躺下来,睁着眼,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许久,才轻轻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已经入睡。
只是那放在身侧的手,在黑暗中,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像是想要握住什么,最终却只抓住了冰凉的床单。
夜色更深了,将所有的声响、所有的光影、所有未及言明或早已沉寂的心事,都温柔地吞噬殆尽。只有远处洱海的水声,不知疲倦地,轻轻拍打着堤岸,周而复始。
隔壁房间。
郭安关上门,却没立刻开大灯。他蹬掉鞋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哗啦”一下拉开了窗帘。古城边缘的夜空比城内深邃许多,星星也更清晰些,远处洱海的方向只剩下一条模糊的、泛着微光的黑带。夜市的热闹喧嚣被彻底隔绝在身后,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没急着洗漱,也没像文迪那样陷入沉思,而是走到床边,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柔软的被褥里,摊成一个“大”字。眼睛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却像过电影一样,回放着这一天——不,是这几天——的种种。
扎染村里南风对着光影认真记录的样子;林夏那小子不管人前人后、眼珠子都快粘在南风身上的德性;文迪讲述巴尔干时那种沉静的、仿佛自带隔离罩的气质;还有刚才路边摊,那惊险一幕里林夏几乎本能的反应,和南风脱口而出那句“我爱你”时,自己心里那点儿说不清是羡慕、佩服还是啥的复杂滋味。
“啧。”郭安咂了下嘴,翻了个身,侧躺着,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只表情狡黠的扎染猴子玩偶上。他伸手把它捞过来,捏了捏猴子翘起的尾巴。
“你说说,”他对着猴子,压低声音,仿佛在跟一个不会泄密的老友唠嗑,“林夏那家伙,是不是走了狗屎运?南风那样的姑娘……啧,怎么就能让他给遇上了,还抓得这么牢?” 猴子自然不会回答,只是用那双蓝白晕染的、带着戏谑意味的眼睛看着他。
郭安也不指望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文迪那小子……心里指定不平静。看他那眼神,藏得再深,哥们儿我也能瞄出点端倪。不过也好,今天算是摊开说了点儿,总比憋出内伤强。” 他想起文迪接过熊猫玩偶时,那小心翼翼握紧的样子,又摇了摇头。
他自己呢?郭安把猴子举到眼前,对着它那双“眼睛”。路边摊上,南风念诗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他郭安自认不是什么文艺青年,但对美好的东西,感知力还是有的。南风念诗时那神情,跟平时谈吐冷静、偶尔狡黠的样子又不同,有一种特别的……纯粹?干净?他说不好。还有她扑出去想护住那小孩的瞬间,动作快得他都没反应过来。这姑娘,外面看着清冷得跟天山雪似的,里头却藏着股热乎气和胆魄。
“怪不得林夏那小子栽得这么彻底。”郭安把猴子丢回床头,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嘴角却慢慢勾起一个笑,那笑里没有嫉妒,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一点点为兄弟高兴的敞亮。“见过这样的‘珠玉’,再看别的,可不是就没味儿了么?”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这话既像是在说林夏,又像是在对自己白天那番“阈值拔高”的言论做注脚。
他不是文迪,没有那些绵长纠葛的青春记忆和深沉隐忍的情愫;他也不是林夏,幸运地拥有了那份独一无二的灵魂共鸣。他就是郭安,看得明白,活得通透,该插科打诨时绝不端着,该认真时心里门儿清。羡慕吗?有一点。失落吗?谈不上。他对自己现在这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自认为)的逍遥状态挺满意,至于未来会不会也遇到一个能让他“心里咯噔一下”的人?随缘呗!
“感情这玩意儿,强求不来,也羡慕不来。”他对着空气总结陈词,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关节发出轻微的“嘎巴”声。“得,不想了!洗澡睡觉!明天……明天干嘛来着?哦对,好像说去苍山那边转转?”
他哼着不成调的歌,趿拉着拖鞋走进浴室。很快,水声哗哗响起,蒸腾的热气漫出磨砂玻璃门。洗完澡,他裹着浴巾出来,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也懒得擦,胡乱揉了揉,就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临睡前,他又瞥了一眼床头那只扎染猴子,顺手把它摆正,让那双戏谑的眼睛正好对着自己。
“晚安了,郭小安。”他对着猴子说了一句,然后“啪”地按灭了床头灯。
房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星子的微光隐约透入。不过几秒钟,均匀的、甚至略带夸张的鼾声就从郭安那边响了起来,悠长而踏实,仿佛白日的所有热闹、所有观察、所有思绪,都在这酣畅的睡眠里被消化得一干二净,不留一丝阴霾。
这才是郭安。烦恼不过夜,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又是找乐子的一天。至于心底那一点点关于“珠玉”的感慨,就让它随着这鼾声,飘散在大理微凉的夜风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