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痛可以,但别趴下(2/2)
他放下空杯,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再开口时,声音比刚才更低,也更沉,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沙哑:
“郭安,南风……是我在心里,守了这么多年的人。”
这句话,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有千钧重。
“从十几岁情窦初开,到后来天各一方,再到这些年走南闯北……她就像一个烙印,一个执念,牢牢地刻在这里。” 他用手指用力戳了戳自己的心口,动作有些失控,“我试过忘记,试过用别的风景、别的人去覆盖……可都没有用。”
他的眼眶渐渐红了,不是因为醉酒,而是那些被理智强行镇压了太久的真实情感,终于在信任的朋友面前,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缝隙。
“你让我释怀?怎么释怀?”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郭安,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痛苦和迷茫,那里面翻滚着经年累月的遗憾、不甘,以及一份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无法割舍的痴缠,“那是我的整个青春啊,郭安……是我第一次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求而不得’的辗转反侧……你告诉我,怎么释怀?”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无法承载眼眶的重量,挣脱了束缚,重重地坠落下来,砸进他面前空空如也的玻璃杯底,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嗒”的一声。那声音在喧闹的酒吧背景音里微不可闻,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了郭安的心上。
郭安看着那滴没入杯底、瞬间消失不见的眼泪,看着文迪强忍哽咽、微微发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嘴角,所有准备好的劝说、所有关于“天涯何处无芳草”的大道理,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话,对此刻的文迪来说,是何等的隔靴搔痒,何等的轻飘飘。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默默地拿起酒瓶,将两人面前的空杯再次斟满。然后,他端起自己那杯,仰起头,一口气喝干了。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微沉淀了一些。
放下杯子,郭安长长地呼出一口带着酒气的叹息,伸手用力拍了拍文迪的肩膀,力道很大,带着一种男人之间无声的支持与理解。
“行吧……” 郭安的声音有些哑,他不再试图说服,而是选择了尊重,“随你吧,兄弟。”
他看着文迪,眼神复杂,有心疼,有无奈,但最终化为一种信任:
“我知道……你心里有数,也有分寸。”
这句话,既是给文迪的自由,也是给他划下的底线。郭安相信文迪的为人,相信他不会越界,不会给南风和林夏带去真正的困扰。但他也知道,这份“看着”的过程,对文迪而言,注定是一场孤独而痛苦的修行。
文迪抬起手,用手背狠狠抹了一下眼睛,再抬起头时,除了眼眶还有些微红,情绪已经强行平复了许多。他端起郭安刚给他倒满的酒,对着郭安举了举杯,什么也没说,只是仰头喝了一大口。
酒吧里的蓝调音乐依旧在流淌,周围的人们依旧在谈笑。而这个角落里,两个男人沉默地对坐着,各自饮着杯中酒,心中都装着一段关于“爱而不得”的沉重心事。一个决定留下,用目光完成一场漫长而无望的告别;另一个选择陪伴,用沉默给予兄弟最后一点任性的空间。夜色还长,酒也还未尽。
郭安听着文迪这近乎呢喃的醉语,看着他向来沉静从容的脸上此刻布满挥之不去的惘然与脆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这个走过世界、见过风浪、总是显得游刃有余的男人,此刻卸下了所有外壳,露出了内里最柔软、也最不堪一击的部分。
“我有的时候,觉得这世界好大……” 文迪的眼神没有焦点,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飘忽,带着酒精浸泡后的含糊与深入骨髓的疲惫,“大得无边无际,大到我以为……总能走到一个地方,那里没有她的影子,听不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然后……我就能重新开始。”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在嘲笑当年那个天真又决绝的自己。
“可是现在……现在我又觉得,这世界怎么……这么小呢?”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无力感,“小到我好像……走到哪里,都逃不开她的身影。哪怕只是一个相似的背影,一缕似曾相识的气息,一首老歌,甚至……一杯酒。”
他抬起手,似乎想在空中抓住什么,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郭安……你说,是不是我……从来就没有真正走出去过?那些年的漂泊,那些看过的风景,遇见的人……是不是都只是……我在自己骗自己?”
郭安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了平日惯有的嬉笑怒骂,也没有了刚才试图劝解时的焦躁。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这个男人的“羸弱”——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情感世界里,那道经年累月、未曾真正愈合的伤口,在酒精和重逢的刺激下,重新裂开,鲜血淋漓。
他忽然明白,有些痛,不是几句“想开点”就能抚平的;有些执念,不是理智告诉自己“不该”就能立刻消散的。那是一种嵌入生命年轮里的印记,风吹雨打,或许会模糊,却从未消失。
看着文迪又要伸手去拿酒瓶,郭安的动作快了一步。他果断地伸出手,不是去碰文迪的肩膀,而是直接拿走了他面前还剩半杯酒的杯子,连同酒瓶一起,挪到了自己这边。
“文迪,” 郭安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沉稳和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兄长般的温和,“别喝了。”
他站起身,走到文迪身边,不是拽,而是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文迪的手臂,将他从有些陷下去的沙发里带了起来。
“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明天更难受。” 郭安的语气不容置疑,但动作却带着耐心,“走,咱哥们儿溜达回去。大理晚上的风凉,正好散散酒气,也醒醒脑子。”
文迪被他扶着,脚步有些虚浮,但并没有抗拒。他只是有些茫然地看了郭安一眼,眼神里的痛苦和迷茫尚未完全褪去。
郭安半扶半架着他,慢慢朝酒吧外走去。经过喧嚣的人群,穿过迷离的灯光,走向门外清冷的夜色。晚风带着古城的烟火气和远处洱海的微腥,扑面而来,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走在青石板路上,脚步声在安静的巷子里回响。郭安沉默地陪着文迪走了一段,直到感觉身边人的呼吸稍微平缓了一些,步伐也稳了些,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是说给文迪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文迪,为情所困……不丢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咱们都是血肉之躯,心里装着个人,惦记着一段过去,太正常了。说明咱不是铁石心肠,说明咱……认真活过。”
他侧头看了文迪一眼,夜色中,文迪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苍白。
“但是,兄弟,” 郭安的语气加重了些,带着一种朴素的、来自生活本身的提醒,“咱得知道,困一会儿,行。可不能一直困在里面,把自己困死了。日子总得过,路总得往前走。”
“大男人,拿得起,放得下,那是本事。可要是实在放不下……” 郭安叹了口气,拍了拍文迪的背,“那也得学着,带着这份放不下,好好活。活得像个样儿,别让自己,更别让……你在乎的人,瞧不起。”
他没有再提南风的名字,但话里的意思,两个人都懂。
文迪没有说话,只是迎着夜风,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冲淡了酒意,也让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他依然觉得心痛,依然觉得前路茫茫,但郭安这席没有任何花哨、甚至有些粗粝的话,却像一块压舱石,让他飘摇的心,稍微沉下来了一点。
至少,在这个陌生的古城深夜,他不是独自一人消化这无处安放的深情与痛楚。至少,还有一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明如镜的兄弟,陪着他,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诉他:痛可以,但别趴下。
两人默默前行,身影被路灯拉长,投在古老的石板路上,渐渐融入大理深邃的夜色之中。身后酒吧的喧嚣渐远,前方客栈的灯火温暖。今夜无解的心事,或许依旧无解,但至少,有人同行了一段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