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人参鸡汤(2/2)

“嗯。”林夏低低应了一声,感觉喉头有些发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堵了一下,又缓缓化开。

“行了,没别的事我就挂了,我这儿还得去瞧瞧新孵出来的那窝小鸡崽,毛茸茸的,精神头足着呢!”林爸爸利落地交代完,便挂断了电话,行事风格一如既往的干脆。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短促的忙音,林夏缓缓放下手臂,将手机重新揣回兜里。初夏的风带着田间青草与泥土被晒暖后的清新气息,徐徐拂过他的面庞。他驻足,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沁入肺腑,仿佛也注入了新的力量。随即,他迈开步子,朝着卫生所的方向走去,步履比来时更加快速,也更加沉稳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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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光线略显斑驳的村卫生所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冽气味,其间又隐约混合着一丝属于老房子和常备药材的、难以名状的陈旧气息。阳光透过锈蚀的旧纱窗,在磨得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影,照亮了空气中那些缓慢浮游、无所依凭的微尘。

“林夏——”

穿着半旧白大褂的王医生从里间的配药室探出头来,朝略显空旷的等候区喊了一声。

这边,李伯正慢悠悠地挽起洗得发白的袖管,让年轻的小护士给他扎针打吊瓶;旁边的塑料椅上,王姨也刚挂上药水,正调整着坐姿。听见叫名字,李伯侧过头,眯缝起眼睛,看到从门口快步走进来的林夏,脸上立刻堆起了慈祥的、菊花瓣般的笑容,那笑容里还掺杂着一点长辈特有的关切:“怎么了小夏?脸色瞧着有点急慌慌的,你也不舒坦了?”

林夏快走两步,来到两位长辈面前,微微欠了欠身,态度恭敬:“李伯,我没事儿,身体结实着呢。就是来找王叔问点事情。您这是……老毛病又犯了?哪儿不痛快?”

“嗐,老毛病,关节炎,天气一变就有点闹腾,来打点消炎针镇镇就好,不得事。”李伯乐呵呵地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目光却依旧关切地停在林夏脸上。

这时,王医生拿着一个薄薄的病历本走了过来,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老花镜,看着林夏,语气熟稔而温和地问道:“小夏,你昨天急匆匆来问的那个……‘姑娘’?怎么样,退烧了吗?” 医生问得含蓄而谨慎,他清晰地记得林夏昨夜抱着人冲进来时,那副失了方寸、额头冒汗的焦急模样。

“烧是退了,夜里就退了,现在人还在睡着,看着安稳多了,”林夏连忙回答,像是汇报重要进展,但眉头却不自觉地又轻轻蹙了起来,转向医生,语气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藏不住的深切担忧,“王叔,我就是心里不踏实,特地过来再问问您。后面这几天,我还需要特别注意点什么?饮食上,有什么要忌口的,或者特别该补的吗?”

王医生看着眼前这个眉头紧锁、一脸紧张的小伙子,了然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看惯生老病死的通透,也有对这份真切关心的宽慰。他语气温和而可靠,带着医者的笃定:“退了烧就是大好事,说明药用对了路子,身体正气在往回扳。这样,我给你开点药,你带回去,记得饭后服用,主要是巩固一下疗效,防止病情反复。最重要的,” 医生语气稍微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叮嘱意味,“是留心观察。如果夜里或者明天,体温再烧起来,特别是超过三十八度五,那就别犹豫,也别心疼钱,赶紧带人去镇上的大医院,做进一步检查,明白吗?咱们这小卫生所,处理急症能力有限。”

“哎,好,我记住了,一定留意。谢谢王叔。”林夏认真地点头,像是学生记下老师划下的重点,眼神专注。

这边林夏刚和医生低声交谈完,那边椅子上正挂着点滴的王姨可就按捺不住好奇心了。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旁边正闭目养神、仿佛老僧入定的李伯,极力压低声音,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探询与兴奋:“嘿,老李,听见没?‘姑娘’!小夏这平日里闷声不响、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实诚孩子,什么时候这么紧张兮兮地照顾起个大姑娘来了?你消息灵通,知不知道是哪家的闺女?长得俊不俊?”

李伯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含糊地“嗯”了一声,权当听见了,但对这种街头巷尾的八卦显然兴致缺缺,并不搭腔,继续养他的神。

王姨讨了个没趣,却也不恼,自顾自地转回头,目光锐利得像探照灯,在林夏与医生之间来回逡巡,耳朵竖得老高,试图从他们断续的、压低了的对话里,再捕捉些可供咀嚼和传播的蛛丝马迹。而林夏的全部注意力,此刻都凝聚在王医生正在纸上沙沙书写的药方,以及那几句细细的、关乎另一人健康的嘱咐上,浑然不觉自己这寻常的关切,已然成了这静谧午后卫生所里,一则悄然萌芽的、带着暖意的“故事”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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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手里攥着刚从卫生所取来的、用牛皮纸袋细心包好的药片,脚步匆匆地沿着青石板路往回赶。午后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心中那份牵挂,如同被线牵引的风筝,另一端牢牢系在那个尚在病中的人身上。

而此时,南风是被一股浓郁得化不开、温暖得直入肺腑的香气,从深沉而疲惫的睡眠中,极其温柔地唤醒的。那香气不像闹铃般尖锐,却像春日溪流,潺潺地漫过意识的堤岸,牵引着她一点点浮出黑暗的水面。她缓缓睁开眼,睫毛颤动,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体里那种沉重如铅、寒意刺骨的感觉已然退潮,虽然四肢依旧酸软无力,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但笼罩在头顶的混沌与钝痛已经消散,精神为之一清,仿佛蒙尘的琉璃被拭去灰尘,透出些许光亮。

她循着那勾魂摄魄的香味,脚步还有些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般,慢慢挪到厨房门口。一眼便看到了灶台上那个敦厚的、正冒着袅袅如烟似雾热气的砂锅,“咕嘟咕嘟”地发出极其轻微而规律的、如同摇篮曲般令人心安的声响。南风心头蓦地一暖,像被阳光晒过的鹅卵石熨帖着。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像是揭开一个珍贵的秘密般,掀开了那沉甸甸的砂锅盖——

霎时间,更为猛烈的、融合了醇厚肉香与清甜药香的暖流扑面而来,几乎将她包裹。锅里,是澄澈如琥珀、金黄透亮的汤汁,饱满酥烂的鸡块与红艳欲滴的枸杞、饱满深红的枣子和谐地沉浮其间,色泽诱人得仿佛一幅静物油画,充满了生命滋养的承诺。

她忍不住拿起搁在一旁的白瓷汤勺,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那汤汁在勺与碗之间拉出晶亮绵长的丝线。然后,她双手捧着这碗温热,走到洒满阳光的小餐桌旁,轻轻坐下。

南风低下头,先用鼻子深深地、满足地嗅了嗅,一股混合着安心与感动的、极淡的微笑,不自觉地在依旧缺乏血色的唇边浮现,漾开,如同石子投入静湖泛起的涟漪。然后,她拿起小勺,对着勺中金黄的液体轻轻吹了吹气,待那蒸腾的热意稍散,才小心地送入口中。

汤一入口,那股极致的、层次丰富的鲜美便瞬间在味蕾上轰然绽放,先是鸡肉久炖后融于汤中的、深沉醇厚的鲜,紧接着是红枣与枸杞贡献的、恰到好处的、回甘的微甜,最后,一丝人参特有的、清苦的底蕴悄然浮现,平衡了所有的滋味,共同汇聚成一股温暖而强大的暖流,妥帖地顺着喉咙滑下,一直暖到空空如也的胃袋深处,仿佛连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都被这股源源不断的暖意浸润、滋养,一点点舒展开来。

南风一口接一口,喝得极其缓慢而认真,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被美味与温暖抚慰的满足感。心里忍不住轻声喟叹:这简单的一碗汤里,怎么会蕴藏着如此惊人的、足以抚平一切疲惫与病痛的鲜美力量?

就在这时,房门被极轻地推开,林夏带着一身室外微燥的空气和淡淡的药味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南风正坐在餐桌旁,微微低着头,晨曦般的光线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她双手捧着那只白瓷碗,像只珍惜着罕有馈赠的小动物般,一脸专注而虔诚地、小口小口啜饮着鸡汤。那沉浸其中、被温暖食物全然抚慰的侧影,安静,满足,甚至透出一种孩子气的依赖。

林夏一路上提着的心,悬着的念,在看到这幅画面的瞬间,终于彻底地、安稳地落回了原处。他看着这一幕,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阵失笑的无奈,又涌上几分难以言喻的柔软纵容,默默想道:这丫头,还真是……容易满足。一碗朴朴素素的鸡汤,就能哄得她眉目舒展,露出这般毫无防备的、安然的神情。真是……让人省心,又让人,忍不住想把她照顾得更好一些。